麓城汲水巷揽月坊,文言清早几日已发了拜帖求见沈安灵,此刻站在门厅等候。
“文先生久等,安灵姑娘正与翟先生交代,马上便来。”坊中女侍对着文言清行礼后说道。
“无妨。”文言清拱手言说。
女侍退下,文言清背手站在门栏边,望着外头。
“言清。”文言清听见身后女子声唤道,沈安灵来了。
沈安灵着黛蓝色棉袄裙,裙角绣栀子花样,外搭霜色暗绣流云厚斗篷,发髻上珠钗一二,素雅端庄。
“安灵。”文言清转身,看着沈安灵笑。“后日便是十五,河边树上已挂灯,甚是好看。”
“嗯。”沈安灵笑着点头。
正月十五灯节,麓城沿河挂各式各样的花灯,灯上书灯谜,若是猜着,可摘灯,向河边官府安置的船家兑换拇指大的纸船,纸船上刻着官府印章。五只纸船可向城中指定商铺要一碗浮元子。
麓城的迩雅节也安排在这日,因此文言清与沈安灵届时定是无法参与到这热闹非凡的麓城灯会之中的。
好在虽不能参与当日灯会,却能提前赏灯。
文言清将沈安灵带至渡口,船是文家的船。
荡舟赏灯,美景尽收眼底。
“碧波荡舟,隔岸听灯语。伊人玉指翘首,化作星星点点。”文言清笑言。
“如此不工整,不怕文大先生训斥?”沈安灵柔声讥笑。
“随心而作,只为讨伊人欢喜。”文言清笑答。
沈安灵听罢红了脸,侧头掩过笑意。文言清见状,看着沈安灵笑而不言。
“你……可有思念?”沈安灵望着岸边灯火问,眼眸间星光闪烁。
“‘良情暗愫陈度’,仍未让伊人心安?”文言清柔声作答。
沈安灵望着远处咧嘴笑,那日她初见文言清所作之词便已然知晓其中深意,今日只是小姑娘心思,希望亲耳听见罢了。片刻,她起身转头望着坐在船头的文言清。
“言清,先……独唱于你听可好?”沈安灵羞涩,不似以往人前。
“好。”文言清笑逐颜开。
曲罢。
沈安灵口中呵出的气在空中化作水雾,文言清只觉耳畔仍有余音传响,水雾弥漫了双眼,往沈安灵那儿瞧去,看似于梦中相逢。
“安灵,”文言清唤道,轻声说。“犹记得去年初次见面,佳音一曲,何似人间。”
“你……,只是喜欢听我唱歌罢了。”沈安灵故作生气。
文言清听罢低声笑,看着沈安灵。
“安灵妙音,谁人不喜?”文言清笑言,“我当然喜欢听你唱歌,但我更喜欢你唱歌时的样子。”
沈安灵望着文言清,不解。
“那是由心喜悦的姿态。”文言清解释。“我喜欢看见你高兴的样子。”
沈安灵听罢,笑意爬上了眉梢。水汽弥漫的麓城冬夜,即便河岸边灯火闪耀,天上明月当空,但在文言清眼中,沈安灵的光芒盖过了一切。
在麓城的灯火渐渐阑珊之前,文言清将沈安灵送回了揽月坊,信步走回云遮书塾。他见文义正的书房灯火还亮着,心中诧异。
“师父。”门未关,文言清叩门三声,拱手立在门侧。
“彦儿,你来。”文义正唤道。
“是。”文言清应答,进门。
“这次的任务。”文义正将一打被红线捆扎仔细的纸页推到案边。“雇主花了大价钱,本应让靖无去。但这次目标是沁鸣谷弟子,后天也会参加迩雅节。靖无恐怕不愿前往这类场所,我想着你刚好要去,便提议把这个任务交给你。”
文言清心中咯噔了一下,颜面失色。
“怎么?哪里不舒服?”文义正问道。
“没,没有……。”文言清应答。
文义正迟疑地看着文言清。
“或是受风了,师父放心。”文言清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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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去仔细看看,目标身手了得,你须得谨慎为之。”文义正瞥了一眼案边的资料。
“是,弟子明白。”文言清躬身拱手,而后拿起案边那一扎纸页。
“去吧,夜深了,早些休息。”
“是,弟子告退。”文言清施礼,退出书房。
文言清觉得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打退今夜所有的欣喜与期盼,使他回归原形。心中似有一只凶猛恶兽,欲要夺笼而出。他想做一些破灭之事,想将庭院里木石具毁,花草踏尽。
他不能。
他在庭院中站了一会儿,最终捏着拳头隐忍,回到房中,一拳砸在了桌案之上。
他是一名杀手。
他告诉自己。
他不是沈安灵眼中的才子良人,不是常春诗社那些同僚眼中的词人,也不是书塾子弟眼中的先生。
他只是忘川林的一名杀手。
砸在桌案上的拳头在颤抖,欲哭无泪。不,他没资格哭。
若是沈安灵知晓他身份,可会畏惧,可会退缩,可会失望……
若是沈安灵知晓他身份……该有多难过。
文言清仰头闭了眼,欲把拳头捏碎。
迩雅节当日,又逢九龙灯节,不说麓城,沁鸣谷内也相当热闹。并不是所有弟子都前去参加迩雅节,因此从清早起,谷中便弥漫着热闹的氛围。
兑门一行沿山路下山,马车停在山脚坤门处候着大家。
离门弟子众多,兑门一行到达坤门的时候,离门的弟子们正在分配马车。只见离门弟子们簇拥成团,故意将燕玺排之在外。秦宣见状本想主动拉上燕玺上车,却被别的弟子推搡着上了另一辆马车。他方才上车,马车立刻疾驰而去。
“秦宣!你还是不是人!”是常落先见到的这一幕,见罢,气得追过去,朝着马车怒吼。
这一吼,才引起了兑门众人的注意。
阙定见燕玺落单,放下手中的鼓便冲了过去。宫璃瑟欲要向前,恰巧阙定走在他前面,他踟蹰片刻,立在原地。
“燕玺师妹,你来我们这,我们一起过去。”阙定皱着眉,生气地说。“我坐鼓上,你坐我的位置。”
“阙定,你赶紧给我过来,把你的鼓搬走。”魏琛没好气地唤道。
阙定心中不爽,却无他法,悻悻走开。常落见状觉得好笑,拉着燕玺来到兑门众人身边。
“桑师伯……又给您添麻烦了。”燕玺对着已坐进马车的桑洵行礼。
“哪里话,你门中那些师兄师姐真是不像样!”桑洵隔着马车窗户骂道。
“还不是为首的不行。”常落跟着怒言。
“不,不,落师姐别责怪大师兄,他也很为难……”燕玺为秦宣辩驳。
“懦弱!”常落下定义,说罢甩手往分配的马车走去,上了车。
柳玉埙偷笑,拉了拉燕玺的衣袖。
“师妹,和我来。”柳玉埙说道。
“可是这样……阙定师兄他……”燕玺慌乱。
“没事,让他看着乐器去。”柳玉埙笑言。
“哎呀。”柳玉埙痛呼,原来是阙定朝她脑袋扔了颗小石子。
“定师弟,莫胡闹。”宫璃瑟训斥。
“嘁。”阙定不以为然。
汲水巷人山人海,揽月坊的侍从们在各个路口迎接,将来客的马车安置,并引去揽月坊。沁鸣谷的弟子在小乐(lè)筑集合,迩雅节素来从他们的演奏开始。
秦宣见到常落,小心翼翼汗颜接近。
“大师兄。”燕玺对着秦宣行礼。
“行什么礼,他有作为大师兄的自觉吗?”常落怒骂,燕玺听着尴尬,杵在原地。
“是……是……”秦宣红着脸。“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秦宣师兄性子软,要不是离门首徒,可得被欺负。”柳玉埙站在宫璃瑟身旁说。
“别妄自定论他人,没大没小。”宫璃瑟嘴里说着训斥的话,脸上却带着笑颜。
“师兄心底明明也是这么想的。”柳玉埙笑嘻嘻地说。
“就你知道。”阙定路过。
“略……”柳玉埙朝着阙定背影吐了吐舌头。
与此同时,靖无徘徊在揽月坊门口,持戒的他,别说这样的盛会他从来没参加过,揽月坊这类地方于他眼中也就将将比烟花柳巷好一点点。他站在门口,局促不安,不知应该往哪边走,便顺着人流往里头去。
“去准备吧,好好表现。”宫璃瑟对柳玉埙嘱咐。
“是,师兄。”柳玉埙拱手应答,却在人群中张望。
“在找谁?”宫璃瑟问。
“在华清寺救了我的人。”柳玉埙一边在人群中扫视,一边应答。
“僧人怎会来这里,胡闹。”阙定又从身边路过。
“你……”柳玉埙被噎得把话吞回去,仿佛自言自语,“可是他答应我会来……”
“埙儿,该去准备了。”桑洵在那头同翟(zhái)仁生相互问候了几句,朝这边走来。
“是,师父。”柳玉埙笑着应答。方才应下,她瞧见了远处局促地四处张望的靖无,笑逐颜开,往那跑去。
宫璃瑟与桑洵惊诧地看着她,正要开口,柳玉埙已经穿过人群,跑到了靖无面前。
“靖无先生。”
靖无闻声,定睛,便看见柳玉埙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不由地放松下来,还以笑颜。
“柳姑娘。”
“来这边。”柳玉埙不由分说,拽着靖无的袖子往小乐筑走。
“柳姑娘,你……”靖无看着柳玉埙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想说这样不合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