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桑洵亲自带着燕玺往离门去,宫璃瑟随从。
钟炀见这场面,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愉快。他当然不知道昨夜自己不在离门的这个时间里,离门都发生了什么。自己平日里,若是没事,从来也没管过这些弟子们都在做什么。这些居家琐事,他一并丢给了夫人打理。如今由“外人”带着自己徒弟回自家门,这般兴师问罪地势头,让他很不舒服。
钟炀支走了弟子与弟子们的家属,带着夫人,将桑洵一行带至书房。
进了书房后,场面陷入了沉默。钟炀站在书案前,垂眉思索。钟夫人除了在桑洵进门时礼数上对他问了好,就一直抱着胳膊一脸不快。
“钟师弟,清早冒昧前来,还恳请见谅。”桑洵先开口,躬身拱手。宫璃瑟在一旁随同行礼。
“恕师弟愚昧,不知这……”钟炀冷着脸。
“昨日璃瑟送父母回去,折返时见着燕玺在离门前山路徘徊。询问缘由,得知弟妹令她寻找师弟,未能寻见便不得回门。燕玺不知应去何处寻师弟,又不敢去艮门暂住,怕将事情闹大。在璃瑟久劝之下,才愿意来兑门过夜。今日天方亮,燕玺便念着要回来。又怕今日回来被弟妹数落。我这才与璃瑟一同送她回来。”
钟炀冷了眸子,不知又在思索什么。
“别同小孩子置气。”桑洵装作不知全情。“大过年的。”桑洵补了一句。
钟炀扬了嘴角,扯过一个笑脸。
“小孩之言不得全信。”钟炀似笑非笑,“劣徒让诸位见笑了。”说罢,对桑洵躬身拱手。
钟夫人在一旁不以为然,轻蔑地笑了笑。宫璃瑟看在眼里,不由地皱了眉,心中隐隐不安。
“昨日一些友人前来观赏集会,没有留宿,送了送他们。”钟炀说道。“与内人说过,恐是近日杂物繁忙,她一不留神给忘了。”说罢,钟炀看向钟夫人。“没什么大事,师兄尽管放心。”
宫璃瑟作为旁人也说不上来钟炀的话中有何不妥,但隐约觉得他字里行间避重就轻。总不能紧追着询问为何钟夫人要去找燕玺,为何言语中坚信她定会知晓钟炀去向?终是不妥。
“无事便好,过年最重喜庆,我与璃瑟就不再多打扰。”桑洵心中虽然觉得这事其中定又不明朗的地方,但谁家没点私事,作为外人也不好多说。
“燕玺,送送你是桑师伯,人家大老远送你回来,好好谢谢人家,不得失礼。”钟炀冷言。
“是……师父。”燕玺心中恐惧。
“成天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给谁看。”燕玺前脚刚走,钟夫人啐了一句,这句话显然入了燕玺的耳。本就委屈,听罢泪水夺眶而出。
宫璃瑟与桑洵自然也听见了。
宫璃瑟见燕玺如此,心中也难过。
“不如,先去艮门住上一阵。”宫璃瑟提议。“若其中有误会,长久以往,清者自清。”
“师兄不用担心,没事。”燕玺抹去眼泪。“让师伯与师兄见笑了。”
桑洵没有说话,暗暗叹了一口气。
“师父……”在回兑门的山路上,宫璃瑟开口。“璃瑟想提前接受考核。”正身躬身拱手。他所言,意指收徒资格。
“因为燕玺?”桑洵一惊。
“……,也不全是。”宫璃瑟未起身。
“不全是?”
“璃瑟心仪斫琴,家父至今未寻得后人,璃瑟恐怕要接下震门。”宫璃瑟保持谦恭姿态。“璃瑟心中有愧。”宫璃瑟语气急切,眉头深皱。“……在那之前,璃瑟希望能竭尽所能为师父分忧。”
桑洵欣慰地看着宫璃瑟,没有说话,也不知说什么。
“燕玺师妹终究在离门无法自处。”宫璃瑟继续说道,“若是如此……,便无他处可去。师妹天赋异禀,璃瑟疼惜。”
“这事不是我同意就可以的。”桑洵说着,自顾往前走。
宫璃瑟快步跟上。
“虽说,你的造诣可圈可点,”桑洵皱着眉思忖。“众人均看在眼里。可你要将三年后的目标放在半年内完成……”桑洵停下脚步,看着宫璃瑟。“若是埙儿和我说,她想急功近利,我定不稀奇。你素来踏实,怎么也……”说罢,一甩衣袖,走进兑门。
“这不是急功近利。”宫璃瑟辩驳,跟了上去。“璃瑟早有此想法,已着手准备良久,只是这件事坚定了璃瑟的信念罢了。”
桑洵皱着眉,一路直往凭涯殿去。
宫璃瑟快步紧跟。
云姨本在前庭洒扫,见两人风风火火往里走,觉得奇怪。照着平时,两人定会与她问好。
两人从前门至凭涯殿一路再也无话,步履极快。所经之处,只要有人,都能觉察两人不对劲。桑洵的愤怒冷眸,宫璃瑟不知所措的脸上带着愧疚与坚持。
阙定本还为着昨日为燕玺排忧解难的人不是自己而生着闷气,从早起来便闷闷不乐,此刻正在院子里练鼓。魏琛没啥表情地给花浇水,听阙定在一旁碎碎念。两人见桑洵与宫璃瑟,不由地停了手中的事。阙定看呆了,这架势,难道是大师兄惹师父不高兴了?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两人对视片刻,蹑手蹑脚跟着往里走头去。
众人亲属在茶室里话家常,常落陪在一侧,瞥见门外这一幕,心中甚为不解,与长辈们客套几句,悄无声息地也跟了过去,走时顺势将门关紧。
桑洵与宫璃瑟进入正殿时,柳玉埙正在那儿。她本想等桑洵回来之后,让他听听自己对于迩雅节表演曲目方面的新进展。眼下见着两人这般进来,惊得忘了礼数,手握笛子,愣在原处。两人像是没看见她一般,桑洵直往殿堂右边案边走去,气冲冲背着他们站着;宫璃瑟硬着头皮,进来后在与书案有两三步的距离处站着。
“师父,请您听璃瑟解释。”宫璃瑟躬身拱手。
“解释什么?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桑洵转过身,怒言。
此时常落、魏琛、阙定三人悄悄走到门侧,柳玉埙看着三人,静静地摇了摇头。常落让大家进门,将身后的门关上。四人不敢出声,也不敢再动弹,就这么站着。
“璃瑟早就有此想法,一直做着准备。”宫璃瑟说道。“璃瑟没有任何欲求急功近利的想法,也不是用那些言辞来让师父首肯。只是燕玺师妹的情况刻不容缓,左右只有这样做最为妥当。”
桑洵拿过手边杯盏,碎在了宫璃瑟脚边。
“无论是对兑门,还是对燕玺,都是最好的结果。”宫璃瑟依旧躬身拱手,没有躲。
桑洵听罢气急,瞪着宫璃瑟一会儿,四处找东西,举起桌案上戒尺,抬手。
“呀,师父!”柳玉埙见状冲了上去,挡在宫璃瑟身前,伸手去够桑洵手中的戒尺。“这大过年的,咱好好说话,别生气啦。”
“还有没规矩?”桑洵怒声质问。
“哎呀,师父,”柳玉埙软声,“大师兄做事素来最得您心意了,从未做过什么逾矩之事。您就再听他说几句嘛。您这么宠爱师兄,这大过年的,动手多不好呀。”说罢,柳玉埙瞧了瞧桑洵脸色,将他扶到桌案前坐下,顺势拿过戒尺放在一边。
趁着桑洵情绪上有所缓和,柳玉埙站在桑洵身后朝常落三人使眼色。常落会意,往柜子那边找来一副茶盏,来到桌案前,倒上茶水,递给桑洵。
“师父,喝口茶,消消气。”常落笑着说。
桑洵皱着眉,接下茶盏,喝下。
“你师父还健在,不需要你提前思考接衣钵的事。”桑洵看着宫璃瑟,怒言。
“璃瑟并无此意,师父误会了。”宫璃瑟惶恐。
桑洵抿了抿嘴,自知言语过激。
“我知道,你一直有所顾忌。”桑洵叹了口气。“既然都在,都是自己人,我就实话实说,咱把话说开。”桑洵看了一眼门口杵着的魏琛与阙定。“你们俩,也过来。”
魏琛与阙定相视一眼,怯生生走近。
“你们大师兄和我说,要提前接受收徒资格的考核。”桑洵正色,开口。“你们怎么看?”
众人沉默不语。
“知道璃儿为何要这么做吗?”桑洵问众人。
众人不敢搭话。
“师兄方才提到燕玺师妹,可是与她有关?”阙定忍不住开口。
“唉……”桑洵叹了口气。“这小丫头是可怜。若她说的不假,的确受了冤枉,日后在离门也定然待不下去。”
“什么意思?”阙定心急,望向宫璃瑟。昨夜之事他概不知情,只知道昨日燕玺遇到了困难,被宫璃瑟撞见,给解决了。却没想到……
“璃儿想把燕玺收了。”桑洵继续说道。“这事,你们可有反思?”桑洵继续质问。
除了阙定又是一惊,其余众人都将头低下。
“我桑洵,统共收了六名弟子。”桑洵语气缓和。“璃儿和落儿倒是让我省心,颉儿不论。你们几个呢?”桑洵抬眼看了看魏琛与阙定。“特别是你。”桑洵侧身,对身后的柳玉埙说道。
“我难道真不知道璃儿在想什么吗?璃儿只是说不出口罢了!”桑洵气得拍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