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下腰间的青玉埙,举在眼前,借着月光仔细看着,当年管颉送她这青玉埙的样子跃入脑海。那次迩雅节,也是管颉参加的唯一一次迩雅节。他一曲《碧涧流泉》引得全场惊叹,让路过的玉石商人为他驻足,赠送了上好青玉。她清晰记得管颉当时的表情,他看着她笑,得意与欢喜。
管颉将青玉送至震门,托震门的师傅给打造了一对青玉埙,上刻颉颃飞行的大鸟。她记得,他当着师父、师兄、师姐们的面送她这青玉埙。师兄们起哄,师姐与师父开心的笑颜。
以玉埙赠玉埙,上绘自己的名字。
她自知深意。
她记得那日天气晴朗,阳光洒在每一个脸上,她高兴极了。
“大冷天的,为什么来这遭罪……”
柳玉埙听见有女子声音,似在埋怨,不由地侧耳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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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还有男子的声音,声音被压得很低很低,几乎听不见。
柳玉埙隐约觉得自己定是撞见了幽会的年轻弟子,顿感尴尬,将青玉埙挂回腰间,从凳子上下来,准备轻手轻脚离开。可惜脚下一个不稳,身子晃动,青玉埙轻轻碰在廊柱上。
柳玉埙担心角落里那对年轻弟子知晓附近有人而觉得羞涩,不由地面红耳赤,皱着眉,奔跑出扶溪苑,一个纵跃,借着树枝向上,往兑门而去。
在角落里的两个人看见了柳玉埙,女子担忧地看着男子,男子不动声色,目光里闪过一丝狠厉。
柳玉埙回到兑门前山路,心中猛然想起千啭阁遇袭那夜她在离门侧院听见的声音与刚才的声音……似乎有点相似?柳玉埙摇了摇头,心念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未亲眼所见也不可妄论。想罢,她将这些事抛诸脑后,回凭涯殿去。
大家早已散场,云姨与王叔在灶屋整理,浩浩在庭院里与常落、魏琛、阙定抛球玩。几家父母与桑洵在屋子里喝茶话家常。柳玉埙来找桑洵,告诉他自己回来了。又想起一路走来不见宫璃瑟与宫翊夫妇,关心问起他们去向。
桑洵告诉她,震门路远,宫翊夫妇先行回去了。柳玉埙会意,宫璃瑟自然要送送自己父母,所以也不在。
“你没遇见你师兄?”桑洵问道。
“我……”柳玉埙看了一眼在座众人,突然心慌,还是老实交代,“见扶溪苑灯美,就……”无伤大雅的谎言,为了让桑洵不那么尴尬。不若如此,在座的长辈们没准又会数落自己,毕竟今晚是家宴。柳玉埙想道。说罢,柳玉埙又是心慌,掐着时间算,桑洵定是知道她又没好好走山路。她只希望这些长辈们没有路程与时间的概念。
“歇息去吧。”桑洵心领神会,不多言,摆了摆手。
柳玉埙卖乖,对在座众人行礼,往千啭阁走去。迩雅节的曲目还有一些需要精进的地方,关乎意境的处理,自然在技巧上需要多加斟酌。她看过几册书卷,前辈们说法不一,她只得一一试过。还剩下几册书卷未曾翻过。还有时间。
宫璃瑟将父母送至离门附近,掐算来回用时,折返刚好能够赶上宵禁。
“燕玺师妹……?”宫璃瑟见燕玺在离门前山路上徘徊,不知所措。“这么晚了,怎么在这儿?”
“璃瑟师兄……”小丫头听见声音,抬头,见是宫璃瑟,双眼噙泪。
“发生了什么事?”宫璃瑟惊讶。
燕玺告诉宫璃瑟,今日集会结束后,钟炀召集离门上下简单交代了几句,与她师兄师姐们的亲属话了几句家常便离开了。在这之后,家人团聚,三三两两围着聊天,与她无关,便在房中练琴。没想到,她师娘突然进来,莫名其妙骂了她一顿,并质问她钟炀去了哪里。
她着实不知道钟炀去了何处,便回答不知情。她师娘听罢,怒火冲天,砸了她房中的摆件,言说钟炀平日最宠爱她,她怎会不知钟炀去向。这话让燕玺打从心底委屈。先不论钟炀是否宠爱她,起码自打她进师门,与钟炀的独处的机会不过是入室弟子的一对一授业。而每一次授业,钟炀也是一板一眼,所言均是课业内容,连笑也不见一个。此外,除了偶尔碰巧遇上她与钟炀施礼问好,相比她的师兄师姐们,可以说她与钟炀没有任何交流。
最为宠爱又从何谈起?
她又哪里会知晓钟炀去了何处?
可惜,钟炀的夫人没有给燕玺任何反驳的机会,直接把她赶出了离门,言说如若没把钟炀找见,她也别回来了。
发生的这一切,让燕玺感到茫然无措。
宫璃瑟听罢蹙眉,这些事听起来可谓荒唐可笑。当年燕玺是桑洵首肯入沁鸣谷的,来时早过了新弟子入门时期。桑洵说燕玺天赋极高,若是错过乃是沁鸣谷大错。之后从燕玺的表现来看,当时桑洵所言不虚。燕玺进离门,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她的才能与巽门无关,更加不适合坎门。温庭皓与桑洵已然不再收徒,下一辈的弟子也未到收徒的时候。钟炀对燕玺的才能眼热,顺水推舟收入了门下。
在这之后,弟子们最大的议题就是燕玺奇才般的天赋,技术猛追离门第三弟子。后来者居上本不是什么让人惊奇的事,但离门弟子的水平却是无一例外跟着排行走。因此这猛追第三意味着什么就不用多说了。既然成为了热议话题,沁鸣谷弟子们自然想要追根究底。清者自清,没过多久,燕玺软糯的性子众人看在眼里,起先有人猜测是钟炀给燕玺开了小灶这种言论自然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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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燕玺在离门内的处境,宫璃瑟从秦宣那处听到一些。离门内环境本就不似兑门这般亲作一家人,弟子之间也存在很强烈的竞争关系。秦宣偶尔能听见师弟师妹们对燕玺冷嘲热讽,也时常故意不搭理她,将她排之在外。钟炀知晓这些,也从未插手过。作为他们的大师兄也想过转变这氛围,奈何以一己之力实难做到。
这样的情况下,说燕玺最得钟炀宠爱实乃无稽之谈。
宫璃瑟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心念自己这样将燕玺带进离门,钟师婶虽然会给自己面子,当下不说什么,可自己走后定要加倍为难燕玺。去找钟师伯……?往何处寻去?
“师妹同我回兑门,让家师出面或许可行。”宫璃瑟提议,心中陡然生起些许愤怒。
“这怎么好……”燕玺心念太过麻烦,而且若是如此,今后在师门内的处境就更加困难了。“麻烦了桑师伯不说……我日后……”
宫璃瑟不是没想过这么做之后的结果,而是他确实不忍心见着眼前这小丫头大冷天在外过夜。艮门也能去,但如若去了艮门,难免将事情闹大。想必燕玺也是因此顾虑,才久久徘徊在此,没往艮门去。
“天寒地冻,师妹怎好在这过夜?”宫璃瑟皱眉。“同我回去,自有他法。”
燕玺踟蹰在原地。
“马上就要宵禁,即使你站在这,若是更夫先生巡夜至此,也定是瞒不住。”
“师父肯定得回来……只要等他回来就没事了。”燕玺哽咽。
“你都不知师叔往何处去,又怎知他今夜定会回来?”宫璃瑟问道。
“……”
“同我回去。”宫璃瑟语气坚定。
燕玺踟蹰,点了点头。
两人快步行至兑门之时,沁鸣谷各门灯火已尽数熄灭。宫璃瑟见云姨提着灯笼站在门口,显然是在等他。云姨见着宫璃瑟身边跟着燕玺,惊讶地看着宫璃瑟。
“云姨,打扰了。”燕玺对着云姨行礼。
“这……?”云姨不知所措。
“进去说,通知师父一声。”宫璃瑟说道。
“哦,好……好。”云姨先小步快走去凭涯殿。
燕玺担忧地看着宫璃瑟,宫璃瑟轻扬嘴角,做出微笑,将燕玺往凭涯殿那头带。正巧碰见从千啭阁回来的柳玉埙,夜间寒凉,她没勇气再露宿花园,温暖的被窝才更吸引人。
“燕玺师妹?”柳玉埙见到燕玺,自然讶异。
宫璃瑟招呼柳玉埙一同进屋。
云姨显然已经报备了桑洵,桑洵见燕玺进来也没太多惊讶的表情。
“燕玺见过桑师伯,深夜叨扰了……”燕玺难为情。
燕玺又把情况与桑洵说了一遍,柳玉埙听在心里,想起方才在扶溪苑中听见的声音以及先前在离门侧院听见的声音,略有所思。她心中已有些许猜测,奈何这等事情若非亲眼见着,也不好乱说。想罢,她没有开口。
看着燕玺红着眼睛,柳玉埙心中觉得疼惜。若非桑洵早已关门不收徒,燕玺进了兑门倒是真能光耀门楣。柳玉埙想罢,不由地看向桑洵,念想从小到大,自己还真没少给桑洵惹事。也不是她要生事,可是沁鸣谷的前辈们就是看不惯她。或许真应该像大家说的那样,即便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也好。至于音律和功夫身法……自从华清寺与靖无交流的那几次,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应当侧重的究竟是什么。
是该收心了,柳玉埙心中打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