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子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该怎么办,气氛颇为尴尬。桑洵此时出声也不是,不出声也不是。若出声,难免被阙夫人认为自己偏爱柳玉埙,过于护短。若不出声,这家宴如何进行?
“阿洵现下说什么都不合适,我说几句。”宫翊开口。“埙儿的母亲是我师妹,当年师父只收我二人为徒。阿洵当年啊,跑震门十分勤快,租借乐器,与家师讨论乐器制作等等。也因此我俩自年幼便交好,我、阿洵、埙儿的母亲,便算是一同长大。埙儿母亲故去,阿洵将埙儿收在身边,的确是当作亲闺女养大。”
桑洵听着有些难为情,不由地想到小时候的一些事,嘴角轻扬。
柳玉埙难得从他人口中听到自己母亲的事,都快忘了大家正在讨论自己,饶有兴趣地认真听着。
“埙儿也不是不知规矩,应该说是……心中不明白为何要守这些陈旧的规矩。”宫翊继续说道,“也没啥好掩饰,沁鸣谷几位排的上号的前辈都看不惯埙儿这性子,觉得她不守规矩。别说,内人先前也看不惯埙儿这做派。”宫夫人听到此处,笑了笑。“埙儿的这性子,和师妹一样,平日里倒是都没事,知书达理,行走做礼仪周全。可若遇着一些看不惯的事,定要说出来,甚至同你理论一番。”
“这次的事,也的确因着埙儿没守宵禁期间的规矩,才给歹人钻了空子。”宫翊说着,看了一眼柳玉埙。“差点丢了命不说,确实让师门上下都为此忙忙碌碌。”
这些道理,柳玉埙心中再清楚不过,也因此,她没驳过阙夫人一句话。听到此处,柳玉埙惭愧地垂了眉。
“阿洵宠爱埙儿,这些个师兄师姐们也是带着埙儿长大的,对他们来说,埙儿如同自己的妹妹。因此,埙儿破了宵禁规矩的事,大家也都惯着,依着。的确,从道理来说,这不太好。”
阙夫人听到这,得意的笑了笑。
“但,埙儿不是无视这规矩。”宫翊继续说道。“内人也常对我家璃瑟说,你那小师妹这成天上蹿下跳,你当大师兄的得管管。我家璃瑟说,小师妹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呀。”
宫夫人与宫璃瑟听着不由地笑了。
“在座各位也是知道的,沁鸣谷律法,依照先来后到,长幼有序的原则,定下即便入室弟子,也只有前三位弟子真正随从入室跟在师父身侧伺候、学习。我家璃瑟是大弟子,和我家没什么利益冲突,所以我来说这些话,立场也比较中和。”
宫翊说到此处,阙夫人的脸上划过不自在的神情。在座几位弟子,牵扯到这件事的根本利益的,只有她家阙定与柳玉埙而已。
“就如我家璃瑟说的那样,埙儿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不外乎早点上山罢了。来到兑门之后帮着忙活朝食,唤大家起身,一同晨练。也不过如此。平日里那些飞檐走壁的事儿我也听师兄师姐们抱怨,私下我也问过璃瑟。我说,你那小师妹怎么回事啊,你那些师伯说她上房揭瓦。”
魏琛、云姨、管颉听着笑出声来。
“我可没夸张啊,特别离门、坎门几位师兄师弟,真这么说的。兑门那柳玉埙,究竟有没有把沁鸣谷律法放在眼里啊?路不走,门不进。墙那么高看不见啊?非要翻进去。东西山路不好走吗?非要蹬着山壁走?说她两句,还和我呛,有没把我这长辈放在眼里?”
在场众人不由地都笑了。
“是不是啊,埙儿?”宫翊问柳玉埙,把柳玉埙问得羞得用手挡了脸。
“我家璃瑟说,阿洵没少问过埙儿怎么回事。埙儿说了,山路这么远,若是老老实实走当然也得。可既是能以功夫缩短时间,多睡些,多练些,何乐而不为?”宫翊继续说道。“我听着,倒也是啊。我家内人曾经也是某位前辈的小弟子,听到这,便也不禁认同起来。”
在场众人听着纷纷认真思忖。
“咱沁鸣谷是做什么的?习乐的啊。功夫了不得的,都在坎门。普通弟子,即便想这么做,也是做不成的。可埙儿不一样,她功夫了得,可以说沁鸣谷第一次见着她这般本末倒置的弟子。”宫翊说罢看着柳玉埙,“你宫伯伯可就实话实说了,恐怕你师父也没少说你。是本末倒置吧?”
柳玉埙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虽说是本末倒置,但埙儿确实就有这本事。说来还得感谢埙儿这么一闹,瞧,咱沁鸣谷建谷这数百年的旧规矩给变了,入室弟子终于都可以真正入室。我这沁鸣谷边缘弟子的感受可不算数,即便是当年,我也只需震门呆着。内人听着高兴,说要是当年也这样可该多好。你们觉得呢?”
在座众人不由地纷纷点头。
“不过,埙儿,我还是得批评你。”宫翊正了正色,柳玉埙也跟着又正了坐姿。“你自己当时在九霄殿时也说了,自己恃宠而骄。这些你懂了,我便不再说你。你瞧,你今日见着我们,挨个行礼问好,礼数周全。但……你对颉儿。虽说你与颉儿玩闹惯了,他也不介意你这般随性。但在一些场合里,这样的礼数还是得有,得做给别人看。我这么说,你肯定心中不舒服,碍着阿洵的面子才忍着没说出来罢了。”
柳玉埙撇了撇嘴,心念的确如此。
“你怎么对颉儿,你要不要对他行礼,他当然不在意。但你换个角度想想,若此刻厅堂里坐着的,有那么一位两位第一次见着你的人,便会想,这小姑娘不知礼数,也不知道家中长辈怎么教的。再一了解,原来是桑洵先生教的。别的评论咱就不说了,但人家一定会质疑,桑洵先生怎么教出这样的徒弟?阿洵宠爱你,定然不在意这些。但,埙儿你怎么看?”
“谢谢宫伯伯教诲,玉埙知道了其中的不妥之处,以后定当注意。”
“你阙伯母也是为你好。”
“是,当然了,玉埙知晓。”柳玉埙对着阙夫人拱手。
“吃饭吃饭,说这么多,菜都凉了。”桑洵笑着说道。
“嗨,还真凉了,我再拿去热热吧。”云姨以手背碰了碰离自己最近的盛器。
“别了,云姨,菜凉了如何,我们人多热闹,吃着也热乎。”柳玉埙说道,大家听着笑着点头,也纷纷让云姨坐下,别再走动。
“成吧。”云姨听罢笑嘻嘻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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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琛的父亲平日里喜爱把玩乐器,每年见一次大名鼎鼎的宫翊,逮着机会自然要请教一番。
其乐融融。
“师父,弟子且先告退。”家宴近尾声,管颉起身对桑洵说道。
桑洵会意,点了点头。
“诸位伯伯、伯母,师兄、师姐,云姨,王叔。今夜灵乐师还需值岗,管颉先行退下,各位万福安康。”管颉向在场众人躬身行礼。
“大哥哥再见。”浩浩开口。
管颉爽朗笑着,与浩浩挥挥手。
“埙儿,送送师兄?”管颉笑问。
“诶,好!”柳玉埙应答,起身对在座众人行礼,跟了出去。
“今夜宫伯伯说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兑门门口,管颉对柳玉埙说道。“只不过缓和缓和气氛罢了,阙伯母就是那个性子,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没放心上。”柳玉埙笑言,“颉师兄,今晚你在哪儿?”
“离门。”
“走走,再和你走一段。”柳玉埙催促。
“天凉,回去吧。”管颉说道,“我担心宫伯伯的那些话让你听着难过,便找了理由喊你出来。小师妹长大了。”
管颉说到此处,停顿片刻。
“师兄放心了。”管颉咧嘴笑。
柳玉埙没说话,跟在管颉身后走。
“小师妹,该回去了。”管颉知晓柳玉埙在后面,没有回头,说道。
“回去做什么?”柳玉埙背着手,一步一步跟着,“要是一句话没说对,那些长辈心里肯定又不乐意。我来陪师兄。”
“要是晚归,师父该担心了。”
“不会,他习惯了。”
“小师妹……”管颉听着不太乐意。
“我的意思是,在此之前,也不住兑门。”柳玉埙咕哝。
“如今住在兑门,师父定要记挂。”
“哦……知道了。”柳玉埙悻悻说道,慢了脚步。
管颉听见柳玉埙脚步放慢,停下来回过身。
“师兄,我就知道你还在。即便你要走,也会来与我告别,对吗?”柳玉埙指的是过去的6年。
“嗯。”
“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嗯。”
“那……”
“好好听师父的话,也别再惹事,性子收一收,人家不了解你,你也学乖一些,哪怕做做样子也好。别给师父和师兄师姐们添麻烦。”管颉隐约知道柳玉埙要问什么,打断了她。
“……嗯。”柳玉埙鼻头一酸,点了点头。
“回去吧。”管颉说罢,将白玉面罩戴上。
“嗯。”柳玉埙黯了神色,点了点头,见管颉跃上树枝,隐去了身影。
柳玉埙没有回到兑门,往兑门走了一会儿,沿着山壁,借着茂密的树枝跃下,往扶溪苑去。今夜扶溪苑比往常热闹,不是指人,此时快到宵禁,扶溪苑已无人影。只是中庭摆了许多素白的灯笼,仍然亮着,煞是清丽。她没有往中间去,就近寻了葡萄架子,倚着廊柱坐在石子长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