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没有考虑到这种问题。”
安雅扶着额头走在前面，想到方才的遭遇，心头闪过一种微妙的落差感。
十七小队的同伴们因为调查任务，在前一天就离开了驻地，只给安雅留下四封告别的信件。从其突如其来与完全没有事先告知安雅来看，未尝不是与某些人那莫名其妙的羞耻心有关。
原本安雅还因此感到些许的失落，但现在看来，幸好那四人没来送别。
“原教团骑士因试图携带违禁品通过民用安检通道被车站警卫当场抓获”这种笑谈如果只是出现在数年后的小聚会上还尚能接受，若是某个酒品不怎么样的队长在外人面前喝大了，而“外置理性回路”艾丽西亚与戎格又没有跟在旁边……
太恐怖了，不能再想了。
希佩莉安回过头向门口身着制服、腰间扣着短铳的警卫先生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快走几步，和少女并排，“嘛，别太在意，毕竟你也是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以‘普通民众’的方式乘坐这些交通工具，以往都是后勤部专门给你们包整节车厢、走专用通道。真要讲起来，还得算作是我的疏忽。”
“但是，如果不把这些带在身边的话，万一……”
“且不说随身的短杖……你那些‘大宝贝’除了对付‘异生物’们之外应该很少有用得上的机会吧。”医师小姐看了一眼少女斜背在身后的那只一米多长、其貌不扬的黑箱子。
那里面装的就是导致二人半个小时前被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卫团团围住“请”来这里的原因。得亏安雅暂时还归在卫戍教团的编制下，否则就不是几个通讯、一番协调能解决的了。
不管是安雅还是希佩莉安都对拘留所的起居条件没有兴趣……
夹层里整齐排列着的整整三排二十四只不同型号的投掷型武器最多算点缀，重点是那根以分解状态收纳在箱中的火力特化型铳杖，“霜银24-水晶鹿”。
铳杖是霜银系列的母公司——“合金长老”首创的武器类型。除去传统智能法杖引导魔力、记录预置术式和辅助校准等功能外，还能够依靠内置符文回路将魔力直接转化成重火力倾泻到敌人脸上。而“水晶鹿”更是增加了高消耗、高威力的炮击模式……放到民用入口的安检通道上，毫无疑问是“违禁品”。
除此之外，安雅手上的这件还带有相当的改装痕迹。除去最明显的一个外置充能水晶插槽外，三个之多的备用杖头和连接处附近增加的结构让人不由得多出些不妙的联想……
“其实你也没必要那么担心。”希佩莉安注意到安雅的神色有些不安，“小安雅你毕竟已经在卫戍教团这边待了这么久，现在回去显然很难再适应蹲实验室的‘科研生活’了。辛尼娅看着大大咧咧的，实际上心细得很，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这一番安排也只是给你个靠谱的归处，肯定没打算真的让你去老老实实做研究。”
她低下头，替少女整了整被箱子背带压住的披风领口，接着说道，“外域生命学院在千塔城拥有相当的重要性与特殊性，原因你也清楚。因此它拥有一种特殊的研究员编制，‘调查学者’。调查学者除了要求掌握基本的专业知识和科研能力外，更重要的是……战斗力。虽然不会像教团的黑盔骑士与无色执行者那样要深入黑境，与危险的首领级异生物正面对抗，但是经常需要处理一些游荡的低等‘眷族’，以确保实地调查或者样本获取的顺利进行。”
希佩莉安顿了顿，伸手按了按安雅那顶两天前才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千塔城标准样式”尖顶法师帽，“再说了，就算你真的打算去蹲实验室，也未必能如愿。院里那些老家伙宁可冒着被辛尼娅女士变成青蛙的风险也会天天堵在食堂门口劝你的——他们才舍不得你这样一个在教团服役了十二年、花四年时间就晋升‘无色执行者’的宝贵人才呢。”
“嗯……这样啊。”少女抬手拉开医师小姐那只搭在自己头顶上的“魔爪”，面上的神色与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下来。
希佩莉安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唏嘘。如果少女真的一直只是以那所谓的“执念”强迫自己置身这种直面狂乱非人之物的战场，那么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再希望继续过去的生活了。但是安雅显然并非如此，这名小小的少女——尽管已经活过三十余年但各种层面上都毫无疑问是“少女”——已然很难告别过去的生活方式了。
“说起来……”医师小姐想到少女所表现出的，对那根铳杖有些特别的“感情”，决定还是在这里提醒一下她，“虽然学院那边的确有能够完成‘水晶鹿’日常维护修理的高级技师，但是你的这件武器上那些个性化的改装，他们未必能够接手。”
“啊，那个的话不用担心。”安雅稍微昂起头来，看着医师小姐，扬起嘴角。希佩莉安第一次在这个女孩脸上看到些许可以称之为“自信”的神色。
“在十七小队的时候，大家的装备基本都是由艾丽西亚进行维护和修理的。但是唯独我的水晶鹿是由我自己来。因为这些改装，全部都是我自己完成的哦。”
“原来如此……等一下，你不是外域生命院的学生吗？”
“对啊。”安雅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我在千塔城的四年里，除了完成教团要求的、外域生命院课程的修读之外，还顺便选修了符文机工院的课程，考取了高级工造符文师资格证哦。”
“嗯，小安雅很厉害哦，来，摸摸头。”
“哎，别……”少女像受惊的兔子般往旁边一跳，而医师小姐并没有真的打算做什么过分亲密的动作，只是笑吟吟地欣赏着她那有趣的反应。
“呜……”安雅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她吸了一口气，扭过头去，决定不再理睬这个坏心眼的女人。
但是，能够同时修读两个几乎毫无交叠领域的课程，并且取得常人努力十年也未必能拥有的成绩，身为战斗法师也有相当的天赋……如果她没有遭遇那些变故的话，是不是会拥有更加光明的未来呢？
希佩莉安的目光落在那裹在有些宽大的斗篷下的瘦小背影上，有一瞬间如此想到。
啊，不对。
“如果是希佩莉安的话，一定会这样想吧”。
…….
魔动列车沿着轨道平稳地行驶。双层玻璃窗将风声与其他外界的声音都阻隔在外，而闭合的推拉门则使得嘈杂的人声淹没在了列车广播放送的轻柔背景乐中。
希佩莉安很大方地买了最好的卧铺车厢票来保证这历时两天一夜的旅途不那么令人烦躁。尽管如此，对于因为工作原因经常乘坐各种长途交通工具的安雅来说，再美丽的沿途景色也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五分钟以上。何况这趟直达列车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伊卡洛斯平原上行驶，途中的风光无非是草原，河流，偶尔有远处隐约可见的山脉与村落与农田、工业区，以及数个途径而不作停留的城市。
捧着晶板终端玩了一会儿《别踩黑圈儿》，少女终于哈欠连天地靠着叠放起来的棉被半躺下去。装着“水晶鹿”的黑箱子最终还是不得不走托运渠道，面色严肃的中年负责人向少女保证她的武器不会出任何闪失，那斩钉截铁的语气就差补上一句“若有任何意外我愿以死抵罪”。身处“孤立无援”的列车上，能够握在手上的东西只剩下随身的短杖，这本应使安雅感到相当的不安，但是捧着一本厚厚的小说集坐在对面的希佩莉安却让她可以放任自己受困倦感的支配。
就算知道了她是辛尼娅老师老相识，但是，明明刚认识没多久，明明……她是那个可疑的“修·伊戈”的神官。
即使知道了她最初靠着神术来接近自己，安雅也很难对医师小姐产生戒备乃至敌意……除去对辛尼娅老师的信任，大概还因为这个女人的一言一行中都透着坦诚与无比真切的善意，比喻意义上的“拥有魔力”一般。
“有些困了吗？”希佩莉安注意到少女的模样，将书放在腿上，“也是，今天起得那么早，又发生了那样的小插曲。稍微休息一下吧，在你醒来之前……”
安雅的的眼皮打了半天架，终于安安稳稳地合上了。少女的手臂从棉被上滑落，搭在床边。
希佩莉安轻轻笑了笑。她尽量不发出响动地慢慢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少女身上。
“在你醒来之前，‘我’都会守着你的。”
……
又是那种异样的舒适感……不用“睁眼”也能体会到。身下依旧是毛绒绒的触感，不过流动的空气所带来的，不再是收货时节的麦香。
空气有些湿润，恰到好处，唤起了安雅曾经刻意逃离的一些记忆片段。她睁开眼，澄澈的天空所拥有的、沁人心神的蓝色几乎一瞬间挤满了她的视野。过了半天，她才从中分辨出一条模糊的界线来。那界线之上，是直至遥远地平线处逐渐泛白的无云青空，而在界线之下，是延伸至面前，覆盖了视线所及之处大地的，是另一种仿若天空而更加轻柔的蓝，定睛去看，又能从那蓝色之中分辨出些许绿意。几棵枝叶繁茂的高大乔木点缀在这地上的青空里，远处，一片熟悉的蓝宝石色湖泊镶嵌在其中。
仿佛是顺应她所想，耀眼的日光中徐徐飘落一朵盛开的小花。六片轮廓圆润的花瓣，花色是清亮的天蓝，而靠近花蕊则渐变为洁白。
幌菊。
这是一种安雅再熟悉不过的花。这种低矮的草花，在花季之外丝毫不起眼。而等到开了花，虽然颜色和形态都颇为可人，若是一两株放在一起，似乎也不过如此。
但是如果有千枝、万枝幌菊，汇成似是无尽的花海……那景象，足以令最见多识广的龙人族旅行者不由自主地屏息，最善于言辞的吟游诗人也要为之失语。
“幌菊花海……瞳湖。”
身下柔软而毛绒绒的“某种东西”适时地发声了。
“很高兴你能够在‘这里’展现如此的景致，安雅·希尔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