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醒来却发现自己湿漉漉地躺在一张破床上,潮湿阴暗的房间空无一人。
这是紫荆台,九黎皇宫的禁宫。
我被打水的宫女救起,她以为我不能活了,结果我醒了过来。
紫荊台有很多座偏殿,其中一座灯火明亮的偏殿里软禁了一个皇子。
七皇子出生时被国师占卜为煞星,必须禁养在紫荊台,他便从小一个人生活于此。
那宫殿里时常传出抚琴之声,令我忆起魅族那远古的空灵悠扬的舞曲。
我来历不明,这里的人都不想招惹是非,我便忍饿挨冻地躲起来,躲在七皇子宫殿的附近。
他大概知道,因为每天都会有人往我躲的那个小破屋送饭。
眉目俊朗的少年日日清晨在那宫殿门前扫地,想必是年纪还小,又抑或是身体不好,他看上去没有人类成年男子健朗的体魄,羸羸弱弱的。
他身上总有着什么吸引我接近他,是那悠远的琴声?还是那隐隐约约令人心安的气息?
一日,一个宫女告诉他紫荊台死人了,一个守夜的宫女被吸光了血。
他只是摇摇头,默不作声继续扫地。
这种事在紫荊台里时常发生,他想必是司空见惯了。
这次不同寻常的是,那宫女是我杀的。
前天夜里下着雨,我躲在一间废弃的厢房里,有两个女子在门外小声地嘀咕着什么,原来,其中一个女子不小心遗落了情人给她的书信,害怕被人捡去,冒雨出来寻找。
我却见过那封信,隽逸的字透着无尽的思念,令人暖心。
娇小的宫女推开了厢房的门,在昏暗的提笼下她看见了我,正要惊呼出声,我想捂住她的嘴,不料不小心杀死了她。
我才想起雨天里我的惊骇的面孔,也怪不得她刚才想叫出声来,但无论如何,她已经死了,所以我低头咬住了她的脖子。
近来雨下得特别多,夜夜寒雨滴答滴答地落在紫荊台,有时,雨下得很大,把树给打落了一地的叶子,便听不见那滴答的清脆声来。
我莫名地想到大雨里走走,那天空的味道就这样弥漫在了紫荊台,在雨里淋一番让我觉得自己少了些许的肮脏,可是在低头望见了水洼里自己那扭曲而狰狞的面孔时,我不禁想呕吐。
旁边的亭子里养了一笼鸟,应是宫女忘了收回去的,我抓了下来。
那鸟被我咬住时还在扑腾翅膀,其余的鸟则在笼子里惊慌地咕咕地叫了起来。
幸好,雨声很大。
吸完了它们的血后,我抬头时就望见了他,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不害怕我满脸血痕的人。
他着一袭黑衣,打着伞,眉头禁锁,可是那双深邃墨色的眼睛却没有丝毫的惊恐。
在雨帘里他就这么站着,远处的灯火隐约照着他的轮廓。
良久,他走了过来,递过一方手巾,“擦擦”,见我伫然不动,他便蹲了下来,用手帕擦拭我的脸,他的手冰冷冰冷的,没有什么温度,而我却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地暖了起来。
“等会儿见到秦婆婆时你别吭声”,他的语调带着询问,更多的是强硬的命令。
我跟着他绕过许多条巷子,来到了一座小院子前。他收了伞,拂了一下我刘海的雨珠,推门牵着我进去了。
里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在灯前缝衣裳,他扑地一下跪在了那里个老妪面前。
“婆婆,是殇儿不孝,连累了您”,他低沉着头,声音有些许颤抖。
“呦,三殿下,你怎么过来了,快起来起来——”
老妇人连忙放下手的针线,要去搀他,却自己也跪在地上抱着他哭了起来。
“三殿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婆婆哭了许久才止住了泪,连扶他起来,看到一同跪在旁边的我,道:“这是……”
我默不作声,他也没有回答。
婆婆便不再追问,转而问道:“你偷偷跑来这,被陛下知道怕是又害了你”
“我刚从河泽赶回京城,托人捎信给父皇说需明早才能进宫,明日守西城门的是姜公公的人,那里我已打点好了,不会走漏风声的,婆婆毋须担忧”,他安慰道。
“这就好”,婆婆笑说道。
“呀,三殿下怕是还没吃东西吧,我老糊涂了,你等着,婆婆给你热点吃的去”
他还想说什么,老婆婆却已起身去起灶了,粥的香味和火的烟雾很快在这小房间飘散开来。
“婆婆,你缝这冬衣做什么,现在才刚入秋”,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衣裳。
“给殿下你缝的,等到执刑的日子到了,也差不多该缝好了”,老婆婆拨弄着桌上的一个小炉,“这大概是婆婆最后一次给你做衣裳了喽”,老婆婆说的轻松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愧疚,“婆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不该……”
“行了,殿下,婆婆都是半个身子进黄土的人了,在乎什么生死,只是殿下你要……”
老婆婆说着,摸了摸他的肩膀,“殿下都这么大了,你娘那丫头也该安心了,要记得,这人世间,恩怨情仇,向来理不清的,要是理不清……”
老婆婆看了看他紧握的拳,握住了他的手,顿了顿,“殿下,要是理不清,就别理了吧,好好过日子……”
“婆婆,我真的有办法了,真的!”,他稍微有点激动,“我见到七弟了……”
“行了,殿下,过来喝点粥吧,下午剩的饭了,我给热了热”。
那老婆婆好像没听到他说的话,“姑娘,你也过来吃点吧”,她向我招了招手。
我便坐到了他们那边的桌子,桌子不大,喝粥时,我抬眼便能望见他近在咫尺的容颜。
他的气息在我面前,和粥面氤氲的雾气一起钻入我的体内,我隐隐觉得心里像下了雨,滴答滴答,渐渐安稳。
喝完粥后,秦婆婆把我带到了边上的一个小房间,里面陈设简单,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套桌椅。
从前我猜想这紫荊台里关押的大概都是些蛇蝎心肠的歹人,却不曾料到会有这一位和蔼慈祥的老妇人。
她从柜子取出一套衣服放在桌上,说:“这是前些夜里来守夜的宫女留下的,现在她们都被谴回去了,姑娘别嫌弃,快换上吧,别穿着湿衣服着了凉”,她说完放下衣服便出去了。
我坐桌前,来回抚摸这套衣裳,思绪飘回了千年之前,记忆飘渺……
他和婆婆在西房里不知说些什么,距离太远,雨声又大,我只能忐忑地猜测,什么也听不到。
当我脱下全部衣裳,准备穿上干衣裳时,他却推门进来了。
“呀”,我不禁掩嘴,他却面不改色径直走到窗前,背过身去看着窗外。
“你在看什么?”,换好衣服后我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他回过头来,盯着我的眼睛。
“灵”,我轻声回答。
“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他问。
“好”,不知为何,我答应了。
“真的?你不问一问是什么忙?”,他微微笑了笑。
我看的心乱,摇了摇头,“不必问”
我忽然就想抱着他,便把身子凑过去,他没有躲避,越靠越近,知道我的鼻尖闻到了他的气息。
然后他那略带温热的唇覆了上来,我尽力地睁大眼睛看他,好像,自己陷入了他的眼睛里。
尽管窗外的雨声很大,但我却依然清楚地听到自己快速跳动的心跳声。
第二日清晨天未亮他便走了,雨还没停……
“离殇——”,到了院子门口我忍不住喊了一声。
他停了下来,回过头,走了过来,摸着我的脸道:“回去吧,听话”,便转身离开,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