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刃山地形复杂,这里的山峰陡峭如立刃。
从地图上看,千山万峰相连,就像猎人挖的陷阱底部那无数尖刀,仿佛每一座山都闪着寒芒。
可是身处其中的我和明日青却知道,地图上的每一把刀子,都是一座千丈高峰(比这更低的山,在地图上看不到),脱离了商道之后,我们就像在走迷宫,一重山后一重山,层层叠叠无休无止。
我们在千刃山里走了两天,明日青无意间说出了我们的目的地是镜山。其实我觉得他并没有刻意隐瞒这个目的地,而且我很怀疑他在骗我。
我也有地图,作为千刃山有名的几座山之一,镜山最出名,正如其名,镜山表面全是坚硬的岩石,寸草不生,有一面甚至光滑陡峭如立镜。我相信镜山不会无一处可攀爬,但我绝不相信我和明日青可以援壁而登顶镜山——没有人量过,但它绝对超过三千丈,也就是一万米。
想是这样想,可我还是得跟着他,因为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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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刃山里没有什么猛兽,但是你也不至于如此松懈吧。”明日青忽然说。
我没有说话,等着他的后续。
“有个什么东西跟着我们,它并没有多强,但是你却没察觉。你死也就算了,我还不想死。”
这两天明日青被锁,我确实太放松了,只是不知道天魔为何没有示警,不过万物相生相克,这东西有能力瞒过天魔也很正常,只是被明日青嘲笑实在不爽。
我问:“它在哪?”
明日青坐在天魔身上,悠闲的说:“没用的,它很谨慎,偶尔在山石间飞跃也离我们极远。”
“那怎么办?一直让它跟着?”
“它肯定实在等机会,你制造个机会把它引出来不就行了,比如假装受伤之类的。”
我的眉头舒展开,看着他说:“好主意。”
他抓紧了座下天魔,忧郁的说:“当我没说好不好。”
我坚定的摇了摇头,说:“我会看着你的,它如果真如你说的并不强,你不会有事的。”
“你连它是什么东西都还不知道,你怎么保证?这……”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踹了下去,在他迷茫而无助的眼光中,我和天魔渐渐远去。
远处的山石后,我看着坐在那里低着头的明日青,心中纠结无比。我想用这只野兽试一试明日青还有没有后手,但我真的没有这个能力——如果他确实没有后手,我就得看着他死了。
然而事实证明我之前的纠结完全没有价值——我们等了半个时辰,除了蚊子没有任何活物靠近明日青。
我和天魔走到明日青面前:“走吧。”
明日青抬起头说:“你以为我没有价值了?你不相信我的话?”
我挑了挑眉,说:“我又没有放弃你,我会保护你的。”
“不,你自己清楚,很多时候你保护不了我。你会尽你可能救我,但你的内心深处并不在乎我的死活。”
明日青捂住脸:“我发现……我很怕死。”他的声音从指缝透出来“虽然曾经我是真的想和你同归于尽,但是刚才,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我真的很怕死。”
明日青一直故作轻松,好像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不过偶尔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恐惧,现在这恐惧到达了零界点,他终于无法伪装。
我沉默的在明日青对面坐下,有一种情绪涌上来,或许可以称之为怜悯——我这一路走来都是处在劣势,能产生这种情绪的机会真心不多。
……
“我是不是很丢脸?”短暂的情绪发泄后,明日青把脸抬起了,一脸便秘的表情,他太骄傲,但到底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他只是下意识的这么问,并不希望我回答,我的回答会让他更尴尬。
于是我摇了摇头:“没有的东西怎么丢。”
他点了点头:“谢谢。”然后陷入沉思。
“在想什么?”我是真的好奇,什么事让他思想跑偏那么远,骂他都回不过味来。
他抬头望着远处,说:“如果不是为了寻找机会下手,它跟着我们干嘛?”
之前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我没想出来,于是我望着明日青。
“千刃山生活着很多翼狼……”
没等他说完,我一下子站了起来:“那你还在这啰嗦什么,还不赶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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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狼是一种群居蝙蝠,几十甚至几百只翼狼形成一个翼狼群,不知道是混血还是整容了,身为蝙蝠的它们偏偏长着狼的脑袋,身体也比其他蝙蝠大很多,这让它们并不能正真的飞翔。
但在山石林立的千刃山,飞翔和滑翔也没差别。
书上说,翼狼可以用口水掩盖自己的气息、气味这类会暴露自己的信息,也就是说,大多数情况下,你只能靠眼睛发现它们。
这使得它们不像其他群居动物那样成群结队的活动,它们会分散开搜索很大的区域,一旦有猎物出现,才会聚集起来围杀猎物——在猎物稀少的地方这很有用。
现在,这些翼狼可能正在向我们这里汇聚。
“你知道的挺多,可惜这救不了我。”明日青苦笑着说。
“我只是比较喜欢看游记而已。”我下意识的回答他,下一瞬间我就反应过来了:“它们来了?”
“你或许能跑掉,但我死定了。”
我简直要被这个二货气死:“你脑子有病啊,跑。”说着我一把将他甩到天魔身上,和天魔一起向前狂奔。
看样子翼狼并没有集结完成,但是在我们试图逃跑的瞬间,它们从各个方向钻出来,发出尖锐如刀锋碰撞般的叫声。
和游记中的浪漫不同,我们的遭遇真实的让人恶心——它们全身涂着一层恶心的透明粘液,下巴上挂着几条胡子似得粘液,嘴里的涎丝随着尖叫像风帆一样挂在牙齿上。
看书的时候我就从未想过,“用口水掩盖气味”这么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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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跳上面前的岩石,举目四望,大约有三十多只翼狼包围我们,没有缺口。这些翼狼与我们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发出威胁的尖叫,却并不冲上来。
它们可以等,我却不能等,翼狼只会越来越多,我全身燃起火焰,找准一个方向冲了过去,前方的翼狼纷纷跳下岩石向后退。
我正以为优势很大,想要一鼓作气冲过去,明日青却大叫一声小心,旋即传来天魔的嘶吼声。我回头一看,天魔拦住了一只想要偷袭我的翼狼。我喷出一团火焰,吓退了后方蠢蠢欲动的翼狼,然后立即转回去,威慑正面的翼狼。
我身上的火焰涨到三米高,努力摆出很强大的样子,试图像在山上一样,靠气息威慑这些小怪物。
看起来这很有用,翼狼纷纷在我面前停下了脚步,徘徊在岩石下,没有一只敢冲上来。
但是身后传来了撕咬声,我回头就看见两只翼狼与天魔打了起来,另一边一只翼狼咬住了明日青的脚腕,想要把他拖出去,我抬手一个火球砸翻了那只翼狼。
这时一双锐利细小的爪子抠住了我的肩膀,同时另一双较为粗壮的爪子抵住了我的背,我明白是一只翼狼落到了我的背上,立刻伸手向后抓,在我抓到它之前,它尖细的牙齿已经刺入我的后颈。我抓住它黏糊糊的脑袋,却根本使不上劲,一方面是因为姿势太别扭,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剧烈的疼痛——它的牙齿肯定有毒,这疼痛超出了正常范围。
在我和背上的翼狼较劲的时候,其它原本在徘徊的翼狼纷纷扑了上来,我只好放弃与背上的翼狼纠缠,攻击那些扑上来的翼狼,然而我的拳头没有碰上任何东西,那些翼狼在半空中就扑腾着翅膀回去了。
在我防御正面时,背上却又多了几只翼狼,我去撕扯背上的翼狼时,几只翼狼又扑到了我的腿上,胸口上。我扯下去一只,就会有另一只扑上来。剧烈的疼痛让我神志不清,只是盲目的撕扯身上的翼狼。
“用纯火啊,笨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除了明日青还有谁)。
几乎是下意识的,纯火从我的胸口燃烧,迅速蔓延全身,在翼狼之间的间隙,在翼狼尖细的牙齿之间,在我的血水中燃烧。
我身上的翼狼纷纷嚎叫着从我身上跳开。我发狂的冲进翼狼群,手中喷射的纯火像两条长鞭舞动,翼狼群纷纷逃窜,犹如丧家犬。
“回来!啊!”
是明日青,他没有说完就发出一声惨叫,几只翼狼趁我不在咬住了他,想把他拖走。我急忙往回赶,可是明显来不及了。
我本人不够快,只好丢了一团纯火过去,那几只翼狼知道纯火的厉害,吓的拔腿就跑,只剩下一个不能跑的,就是明日青。
看着明日青被纯火点燃满地打滚的样子,我终于确信了他没骗我——他是真的跑都跑不动。
我跑到他旁边帮他灭了纯火,翼狼忌惮我的纯火不敢上,我也不敢再尝试突围,对峙又开始了。
我扫视四周的翼狼,发现刚才我带着纯火冲进翼狼群大发神威的时候,其实没造成什么伤害,甚至没有撕开包围,它们只是看似慌张,实则冷静包围着我移动而已。
一直燃烧着纯火是不可能的,尽管四周的翼狼蠢蠢欲动,我还是慢慢熄灭了身上的纯火,在翼狼扑上来之前我又燃起了火焰,可凡火对翼狼的伤害有限,我不得不用更多的火焰。
当我的火焰燃烧到十米高,天魔和明日青都被热浪逼的向后退的时候,我想到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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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我身上的火焰开始旋转,明日青也知道我要干嘛,他喊道:“不行,我们都会被卷飞的,甚至在那之前,我们就会被你的火焰逼退。”
我身周的火焰开始旋转,升腾,脱离我的身体,在我上方形成了一个漩涡,源源不断的火焰从我身体里钻出来,顺着一条火道被漩涡吸上去。
明日青看出了这次与上次的不同,明白了我的想法,说:“你能做到吗?”
我终于说话了:“我们没得选。”
明日青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头顶遮天蔽日的火焰,它旋转的越来越快了。周围的翼狼焦躁不安起来,然而没有一只敢冲上来。
看着那些畏缩不前的翼狼,我嗤笑一声,趁我还能些微控制那些火焰,将它们由外而内放了下来。
就像是缓缓崩塌的长堤,最终我还是没控制住那些奔腾的火焰,它们像洪水一般席卷了周围的一切,将惨叫的翼狼卷到半空,将几千斤的石头卷翻。
起码我没将天魔和明日青卷飞出去,我已经很满意了。
明日青的情况很不好,他太虚弱了,无法抵抗炙热的空气,在窒息与炎热中挣扎。我上前抱起他,用燃烧的手捂住他的口鼻。虽然我手上的火焰也会让他受伤,但是比起周围炙热的空气来说,我手上的火焰已经是低温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本想等火焰龙卷的力量小些再出去,可是明日青显然不能等了,我只能抱着明日青爬进了火海,天魔紧紧跟在我后面。
这一次我有准备有经验,却比上次还艰难,我要分出大部分力量保护明日青,不过总还是平平安安的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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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巍峨,天空被山尖割碎,地面被碎石掩埋,我背着明日青,带着天魔,艰难的在巨大的石块间行走,像是行走在碎石上的蚂蚁。
我和明日青都伤痕累累,火焰在伤口上燃烧。
和明日青不同的是,我还没到十六,血液不怎么燃烧,我经常要主动用火焰点燃它,不然翼狼会循着血液找来。
翼狼的毒素对火族的影响很微弱,但我全身都是伤口,十几倍的计量让这种微弱的毒素也变得有害。
被翼狼咬过的伤口已经没了知觉,这种麻木正在蔓延,很快我全身都失去了知觉,我把明日青放到天魔背上的时候,甚至感觉不到我手里有东西。
我行走,攀爬,可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能听到我的脚步声,但脚底却没有任何感觉,全靠本能才得以正常行走。唯一的感觉是有一种东西从下而上的往脑子里冲,让我觉得飘在云端,非常想躺下睡一觉。
我强忍着困倦转过一座山,看见了一面漆黑的镜子,我顺着镜子抬头,然后仰面倒在了地上。
我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心想:我这头抬的太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