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的站起来,虽然脚踏实地,还是感觉有点晕。就好像还能听到波涛在耳边翻滚的声音,还能感觉到水浪打在身上那不可抗拒的力量,这让我走在平地上都有些晃悠。
水真是太可怕了。
我抬头,看见几十米外的潮湿石壁,还有被水撞下来的植物,我知道,水不可怕,那只鹰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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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着眼睛向四周看了看,明日青果然还没死,正浑身燃烧着火焰躺在岸边,口鼻像烟囱似得往外冒水汽。我一边徒劳的扣着耳朵里嗡嗡作响的水,一边走向了明日青。
“不……不要……杀我……”大概是因为不断向外冒的水汽,明日青的声音微弱且哽咽。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摇了摇头:“你我都知道。”
我抽出了那把等待已久的匕首:“我不喜欢杀人,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帮我看一眼舍松花开吧。”
明日青身上的火焰暴涨,他猛然抓住我的手,我惊出一身冷汗,以为被骗了,但等到的却不是倾尽全力的绝地反击,而是柔软脆弱的哀求。
“别杀我!”
我轻易挣开了明日青的手,将匕首放在他的脖子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知道我在拖延时间,我也知道我最终会动手。然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散尽了杀意。
“你不能杀我,咳咳,神湖洁,我知道她,咳咳,在哪。”
“你要是……”
“别说这些没用的”明日青又清了清喉咙,抬着头急切的说:“现在只有我知道她在哪。”
我沉默了两秒,说:“如果你能帮我找到小洁,我可以不杀你。”
明日青将脑袋重重的放回地上,闭上眼停了一会说:“你知道那只鹰吗。”
“银翼黑鹰,最大的黑鹰之一,喜欢居住在高山上,喜欢吃叶鳞鱼,饥饿时也会吃素。智力很高,可以听懂大部分基本指挥,但是性格桀骜,不适合做渡鸟。”
暂时解除危险后,他的神色有些尴尬,或许觉得自己刚刚太懦弱了,他故作轻松的说:“呵呵,真是博学。”说完他抬起手想抓住我的匕首,我毫不犹豫的把匕首往他脖子上顶了顶,他赶紧放开手:“别激动,别激动,你不觉得这样很难受吗,把匕首拿开吧。”
“想都不要想。”
“你竟然在害怕?”他的语气中竟然有些兴奋,大概是我的害怕,让他刚刚受挫的骄傲得到了满足。
他想了两秒,忽然笑着说:“之前的一段时间,我占尽优势,你却一副毫不把我放在心上的样子;现在形势转变,我命在你手,你倒是警惕起来了。真是好笑。”
我也觉得世事无常:“光脚不怕穿鞋的?”
“对,就是这句话。”明日青笑。
“说点有用的吧,再说这些废话,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我没想威胁他,这是心里话,他在拖时间,每一刻都让我如芒在背,我怕下一刻他就会恢复力气,用他那把纯火弯刀刺进我的心脏。
“那只鹰有名字,叫九连王。你听说过吗?”说完他看着我。
“你要说什么就一次说完,不要再拖时间了。”明日青这是明知故问,就算我通读归止的所有书籍也不一定知道九连王,何况我连部落内部的藏书都没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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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名字的动物有两种,一种是像灼纤那样被人养大,或者经常和人待在一起的,名字代表亲昵;另一种则完全不同,它们的名字往往预示着恐惧,犹如天灾,那就是灾兽。
可即便是灾兽,名声也很难传太远,我只在一本书中看到过对九连山的描述,九连王显然还没有把名声传到千万里外的归止。
相比于人类,火族算是消息闭塞,某一地的传奇生物在其他地区也许名不见经传,除了那些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鲜有生物能名扬几平,即使是火族中通告全山的火焰君主,也有很多人不认识。毕竟,那太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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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的说道:“不要着急,我也是在来的路上打听到的。
三个月前,千刃山飞来一只强大无比的银翼黑鹰,行商们纷纷打听这只鹰的来历,他们想知道千刃林这条路还能不能走。
行商想要打听消息总是很快,他们本人只会走固定的几条路,去固定的几个地方,但是各地的行商联盟都有联络,他们的像蜘蛛网一样遍布南平……别急别急。
很快他们就知道,九连山下的大河改道,九连山虽然还有水脉,但是再也没有叶鳞鱼,于是九连山的守护神九连王飞走了。千刃山里水脉纵横,盛产一种叫水涡子的叶鳞鱼,它就来了这里。
行商们很高兴,九连王对火族的肉没有任何兴趣,也不是喜欢到处玩闹的‘小伙子’,就像在九连山一样,它可以成这里的守护神,防止别的对火族不友善的强大生物进入千刃山,只要它活着,这条商道便生生不息。于是行商们自己出钱,为它搭了一个窝。”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看着我。
我拿匕首的手都酸了,有气无力的说:“你看我干什么,一次说完行不行?”
“你傻了?我会告诉你在哪吗?我说完你就把我杀了怎么办?”
“我保证,你说完我就放你走。”
“你在我这里没信誉。况且,你先放我走,又追上来杀了我怎么办?”
我无奈了:“你故事听多了吧?我才不会干那种自欺欺人的事,你要是不说也行,你带我去。”
他无赖了:“那也不行,到了地方你还是得杀我。”
我气极:“那你给个办法,只要能保证我找到小洁,随便你。”
“你放我自由……”
“不行!”不等他说完,我断然拒绝。
谈话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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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天魔带着我的行李寻了过来,这让我放心不少,毕竟在我和明日青两败俱伤的现在,天魔是不容忽视的战力。
“我想坐起来,这样躺着难受”他用手指了指我的匕首“放松一点吧。”
我立刻警惕起来,摇了摇头说:“你就好好躺着吧,别再做什么小动作了。”
“你太小心了,这真不像你。天魔和你都在,绝对优势,你这么怕干嘛。”
“你才认识我多久?说的跟老熟人一样。”我还是略微放松了匕首,让他坐了起来。
他吃力的撑着地,好像用光他全身力气一般坐了起来。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你真的这么虚弱吗?”
他闭着眼,喘息了几下,说:“你看我像装的吗?”
“我看不像。”停了停又说:“但是我不觉得我眼光够准。”
明日青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沉思,过了好一会他才说:“你总是不够自信,就像我总是太自信。同样是少年,你的眼光不够准,我的演技难道会好?”
作为火族千年不遇的天才,我觉得我很自信,于是我说:“我只是了解自身的不足而已。”
他笑了笑,没有接我的话,自顾自的说:“我一直在拖延时间,想等到我有能力自保才真正开始和你谈判。
可就在刚才我发现我错了,无论我怎么拖延,时间都是不够的,因为我可能会虚弱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我一下子没了选择,只有跟你去找神湖洁,我的东西都被水冲走了,离开你我活不下去。”
我笑了一下:“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只能告诉你,我说的是真话,你还不值得我违背诺言。”
“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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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青终于不再拖延了,挣扎着爬了起来——中间我还扶了一把,不然他都爬不起来。
歇息了片刻,他说:“走吧,我带你去。”然后他像一个快死了的老太太一样,一步一步往前挪。
这是在山上,虽然秃了点,可作为山的尊严还是有的,山峰巨石陡坡悬崖啥都不缺,照明日青这么挪,我有生之年都走不出千刃山。
我犹豫了一下,但是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我快步上前一把抄起他甩在我肩上,一手扶住他,一手用匕首抵着他的腰。
“哎哎哎,有话好商量,这样我俩都不舒服,你浪费体力不说,几十里山路走下来我就颠成两截了。”
“你这样走是肯定不行的,小洁饿死了我们都找不到她。”
明日青瞟了天魔一眼。
“不行,我不放心。”我无情的否定了他的奢望。
“给条活路吧?”
我不理他,继续走。
沉默了一会,他说:“还记得那辆寒铁囚车吗?那里有多余的寒铁镣铐,我可以把自己锁起来。”
我停下:“带路……指路。”
看来他是真的虚弱,否则绝不可能甘心被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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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青坐在寒铁囚车上,把寒铁镣铐递给我:“现在就真正是阶下囚了,真想不到。”
我接过寒铁链,彻骨的冰寒由寒铁传至手掌。
彻骨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冰寒刺痛,而是真正的透彻骨髓,在接触它的一瞬间,我的整个手掌从里到外冷了下来,调动不起丝毫火焰,我一愣神,这冰寒便顺着手臂向上蔓延,我的整只右臂都变冷了。
我心里一惊,这可相当于废了一只手,惊惧的松开手中的寒铁,连退数步,再一抬头,却见明日青笑看着我,并没有什么动作。我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丢脸,真想把明日青那张笑容灿烂的脸踩成抹布。
“哎呀,手怎么了,这是阴谋!要死了,要死了,赶快跑。”明日青捡起寒铁镣铐笑着说。
我气的脸都青了,说:“阶下囚要有阶下囚的自觉。”
明日青伸出双手,用颐指气使的语气慵懒的说:“来,给我戴上。”
我深呼吸,无奈的说:“你这是逼着我虐待俘虏。”
“别废话了,快点,小洁还等着呢。”
这句话点中了我的要害,我立即伸手想要将镣铐锁在他手上,明日青下意识的缩了一下。我抬起头,看见他之前的嘲讽、轻松统统不见,表情僵硬的看着那副镣铐。
见我正在看他,他又恢复了那种轻松的笑,把手向前一递:“快点。”
我将镣铐锁在他的手上,然后一刀斩断了钥匙。没了钥匙,明日青自己永远也开不了这锁,就算他偷走了我的灼影剑,在被锁住的情况下,力量也不足以斩断寒铁。
那一瞬间我忽然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就像刚才从水里上来时一样安心。
我这才意识到明日青给了我多么大的压力,那把纯火弯刀可以洞穿我的所有防御,这意味着,偷袭之下他很容易杀死我,这让我像悬在空中一样没有底气。
现在,一截小小的铁链让我彻底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