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的血流了一路，在地上留下了一条暗红的轨迹。
明日青把四方背上的碎石都挑了出来，又用掉了所有的止血药，可是他没有足够的绷带去包扎四方。我看见明日青坐在车上，脸上残留着燃烧干涸的血迹，表情不是他该有的愤怒或者骄傲，而是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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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是生命力最强的生物之一，它可以用休眠恢复伤势，这伤原本不足以杀死它，但是如果它不停下来好好休息，它的伤口就无法在短时间内愈合。
随着时间的推移，四方的速度越来越慢，连我都可以看出它的虚弱，平时对它不算什么的寒铁囚车，现在却是沉重的负担。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休息一晚的四方并没有什么好转，血倒是不流了，精神却很萎靡。看着萎靡的四方，明日青也终于做了决定，他解下了四方身上的铁链，带着小洁独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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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四方的了解仅限于它那些举世皆知的特点，所以我当时特别不理解他的做法。在我想来，只要四方还在，无论它多么虚弱，我都不敢靠近，可如果只剩下一个受伤的明日青，我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而且他放走重伤的四方做什么？它没人照顾不是死的更快？还是说这是个阴谋？四方的虚弱只是假装的，目的是引诱我？
由于谨慎，我又犯了一个错，我等了足足两天，才确定他真的丢下了四方。
于是我再次拦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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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谨慎了，我一直以为你有什么阴谋，小心无大错，却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不过，两天而已，你的伤不会有太大变化，你依然虚弱，就算我也虚弱，我还有条狗呢。”
他叹息一声：“真没想到，我们两个之间的胜负要由这条矮狗决定。”
我笑了：“何止是天魔，一打起来你连被锁的小洁都管不了。”
“是啊，我没有胜算。”他展开手掌，纯火弯刀从他掌心钻出。“我本该战斗至死，但是你让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往日我不耻却最有效果的办法。”
他握住纯火弯刀，却没有指向我，而是指向了小洁。
我心一跳：“你不可能杀她，你们的任务不是杀她。”
我没有注意到，我的语气带着惶恐，就像在说‘你千万不要杀她’一样。
明日青注意到了，他一直在期待这语气：“我别无选择，同样是任务失败，我不在乎她的生死。”
我完全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我自己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我救出小洁他任务失败，他杀了小洁也不过是任务失败。
如果是几年后的我，我一定会踏前一步逼视他，抛给他两个选择，杀死小洁，我杀了他，放了小洁，我放他走。对于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来说，只要我够狠，不，只要我装的够狠，他必定退缩。
可惜我也是初出茅庐，所以虽然我当时也想到了这点，可我不够狠：“明日青，杀了小洁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肯定会杀了你，放了小洁吧，你已经失败了，你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带着小洁到依山谷。”
“你倒是提醒我了，你不死，我无法完成任务，所以你去死吧。要么你死，要么她死。”
他这句话犹如重锤一般砸进我的心中，让我不知所措。
当初决定救小洁的时候，我就想过我可能会死，这一路上我也多次险死还生，可如此荒谬的死法我实在不能接受。
虽然火族漠视生命，可也没听说有谁自己把自己给杀了，生命中的最后一件事竟然是挥剑插入自己的心脏，这不是变态谁干的出来？这样的一生意义何在？
“你疯了。”
明日青笑着说：“没错，我疯了，任务不重要了，我要你死！怎么样，你死，还是她死？”
小洁不能死。她本来不用死，如果她死了，岂不是我害死的？我也不能死，我才刚刚踏出家门，还没来得及看这世界一眼。或许我来救小洁本身就是个错误。可是苦果已成，我该怎么去吞下它？
我从背包上拔出来匕首，看着它赤红的锋刃，是刺向明日青还是插进自己的胸膛？
山上的风很大，小洁的红衣像风中的火焰花一样飘舞，如果她没有被拷上寒铁制成的手铐脚镣，真的很美。
我想看看小洁的脸，然后我就看见她在拼命眨眼，还不停的比口型，似乎是知道我看不懂，她冲着明日青龇了龇牙，很准确的告诉我：她要揍他。
于是我瞬间明白我该干什么，我要吸引他的注意，给小洁创造机会。
“明日青！”我大喊一声“为了救小洁，生死何惧，苍天为证，我司火焰翔今日若自戕于此，你绝不可伤小洁半根汗毛，否则我愿魂飞魄散拉你入冥界！”
说完，我举起匕首，狠狠刺向胸口。与此同时，小洁……小洁瞪大眼睛看着我。
她不应该动手的吗？
这就有点尴尬了，我的匕首停在胸前，豪言壮语还在空山中回荡。
为了缓解尴尬，不等明日青说活，我抢先说：“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敢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他愣了一下，回想起我刚才的话：“这，这还要我答应？好好，你放心死，你死了我还要完成任务，怎么可能杀她。”
听这语气，和之前完全不同，看来我要是死了，他是真心为我高兴。
我举起匕首，心想，小洁啊，你可要抓住机会，否则我就真没话说了，然后再一次狠狠刺向自己胸膛。
与此同时，小洁闪过刀锋，双手一错，用手上的寒铁链绞住了明日青握刀的左手。
明日青想要使劲，却发现左手被寒铁压制无法调集火焰，力量不比小洁两只手更大，他不顾右手的疼痛，转身想要打倒小洁，小洁也随他转身而移动，死死卡在他身侧，这是攻击的死角，明日青短时间内拿她完全没办法。
我在小洁动手的一瞬间就冲了上去，现在已经接近他们，明日青见我接近，直接带着小洁跳下了山坡，等我跑过来，他俩已经在坡上滚了。
他们在前面滚，我在后面跑，人毕竟不是球，滚得并不快，很快我就追上了他们……然后我才发现，我根本停不下来！
只能一路狂奔冲进了坡底的河里。
河水好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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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水里打了几个滚，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却根本做不到。对于突然落水的人来说，胡乱挣扎还不如什么都不做，起码在平静的水面上，后者可以让你直接浮起来。
然而陆上的人无法了解落水者的心理，起码我当时没法平静，挣扎无用之后，我压了一团火，把自己炸出了水面。
出水的瞬间，我看见小洁和明日青也掉进了水里。然后我再次入水，不过这次我有了准备，很快掌握了平衡，浮出水面的瞬间，我看见明日青和小洁被水流冲向下游，我立刻追了上去。
小洁和明日青的战斗还在继续，不过旱鸭子下水，比上岸的鱼也好不到哪去。
水像无所不在的绳索，束缚着落水者，双方都躲不开对方攻击，而拳脚的力量也变得柔弱，似乎到水里之后，战斗都被水软化了，你一拳我一拳，却没有什么实质的伤害，不像在战斗，更像戏水。
拳脚的战斗变得可有可无之后，明日青燃起了火焰，他四周的水沸腾起来，蒸腾的水汽弥盖了他们，我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我使劲往前游，其实这样比起随水漂流快不了多少，但是能让我安心。
前方水汽笼罩中传来让我担心的爆炸声，水汽像清晨的雾霭花一样绽放开，小洁被锁住，这只可能是明日青干出来的。
我听见小洁的喊声，然后一个带着水汽的人影飞了过来，我接住人影，巨大的冲击力把我们压进了水里，激起的白色水沫中我看见了鲜血，这让我心中的担心更深了。
我从水里钻出脑袋，猛吸了一口气，正打算把小洁捞上来，却发现水里的人是青色的。虽然水波摇动让我视线模糊，可红色和青色还是很容易分辨，水下的是明日青。
那时候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日青会飞过来，不过后来我知道，明日青打算用火焰迅速击败小洁，但是火球还没成型就自己爆炸了，于是他就被炸飞了过来。
既然知道是明日青，我狠狠一脚就踹在他脸上，由于水的影响，这一脚没什么力量，不过从水下升上来的两个气泡让我心情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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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或许柔弱，但是它可以杀死任何不被它认可的人，比如明日青。我只要守在明日青上方，阻挠他浮上水面，明日青就已经凶多吉少了。
对于水性并不好的人来说，想要颠覆位置实在太难了，明日青想尽办法也没能把我掀下去，他流出的血液在水中燃烧起来，化成一道道丝丝缕缕的火焰，向四周扩散，最终被水冲淡而熄灭。
我竭力保持平衡，让我能活；我竭力压制他，好让他死。
明日青挣扎的越来越激烈。我维持的很辛苦，明日青的水性不好，我的水性也没好到哪去。他见无法浮上来，干脆想要把我也拖进水里，他成功了，可我俩都知道，先死的肯定是他，他落后太多。
我全身浸泡在水中，窒息并没有让有准备的我多么难受，倒是眼睛被水泡的睁不开，我必须忍住酸涩睁着眼，否则上下易位，死的就是我。
明日青手中火光一闪，想要凝聚一个火球，可这个火球还是在他的掌心爆炸，他沉向更深的水底，我则被掀飞出水面。
他很快浮了上来，但是我不给他一点机会，趁着他还没缓过来，游过去又将他按在水里。
他的挣扎越来越无力，水灌进他的肺，身体本能的全力保护他脆弱的脏器，这让他的四肢没了力量。我几乎不怎么用力就可以将他按在水里，我知道，他要死了。
河水清澈，我清楚的看见晃动的水波下明日青清秀的脸，看见水中飘荡的青衣，看见青衣上绣着的两条龙。
这两条龙的眼睛是闭着的，明日长空的则是睁着的。睁着眼的龙和闭着眼的龙，这大概就是未成长的天才和真正的高手之间的差别——睡龙一日未醒，就不能飞翔山巅，更有可能永远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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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族并不需要氧气，我们的肺也比人类小很多，但既然我们有肺，就说明我们同样需要呼吸，我不知道火族需要的是空气中的什么成分，但水可以阻挡所有的呼吸。
明日青进入了半昏迷状态，他的思维其实还算清醒，时间好像放慢了，他无神的眼睛能看见水面在缓缓波动，耳朵能听见放慢了的水声，可身体除了不自觉的抽搐什么也做不了。
我知道他正在走向死亡，他的身体正极力对抗冥王，这会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就像当初我跑向死亡，我的身体不惜一切将我救回来一样，他的身体也会挣扎很长一段时间。
我可以结束这垂死挣扎，只要我抽出匕首，刺穿他的心脏，我就可以放任他死亡，带着小洁潇洒离去。
然而我没这么做，不知是出于仁慈还是残忍，我一只手按着他的胸口，看着他张大嘴巴随着呼吸抽搐。他每抽搐一次，我的心就纠结一次，看着同族死亡实在是一种折磨，我甚至想要放了他。
可是我不想死。
我打不过明日青，这是事实，虽然很多时候我能占到上风，可是正面战斗我打不过他，放了他就等于杀了我。
明日青的身体越来越烫，火焰从他全身各处钻出来，和他身周的河水激烈对撞，河水沸腾翻滚，他的身体一动未动，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住一样向上浮起，我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他的身体像船一样将我也顶出水面。
我叹息一声，抽出了匕首。
而此时，小洁正在往我这边游，由于是逆流，她游的像个醉汉。
在她身后，清澈的河水中，一个庞大的阴影正向她靠近。我不知道这一带有什么水怪，可我知道它多半不是抱着善意而来。
“小心！你背后有个大东西。”
小洁立刻停了下来，开始防御，虽然这防御不一定有用。
凡是主动出击的掠食者，必定都有雷霆一击的手段，小洁知道，我们之间这短短的距离已成天堑。
我站了起来，丢出了一个火球，刚入水就炸掉了，对深水处的阴影没造成任何伤害。
火族的火焰不同于自然之火，水无法熄灭它，明日青身上的火焰不正在水里烧着吗？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和明日青的火球都提前炸开了，也许针对水战，火族有其他运行火焰的方法，不过我不会。
我的那个火球让水下的猎手警惕起来，它可能已经意识到了，这几个在水中扑腾的陆地生物并不是毫无抵抗之力。
警惕使它不敢露出水面，只是在水下绕着小洁一圈圈游，小洁周围的水面开始升高，像是有一圈凝固的波浪将她围住，只要小她想穿过这看似不高的水波，就会被涌动的水流带入水下。
小洁略一尝试就放弃了，在水里她斗不过水流，水怪虎视眈眈，一旦被卷进水下就可能再也上不来。
我站在明日青身上，手中一根火矛逐渐成型。相比于以爆炸获取杀伤力的裂火球，火矛这种以刺穿为目的的武器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水怪那模糊不清的影子悬停在小洁下方，四周本来凝固的水波骤然暴动，一齐涌向小洁，将她卷入水下，水怪只是张着嘴在下面等着。
火矛还没有完全成型，不过形势不等人，我只好冒险将它掷出去，并祈求它不要半途炸掉。
刚投出去的火矛速度还不快，但是随着它燃烧自己，释放出刺目的光华，它的速度越来越快，像一颗流星扎进水里。水面上的波纹还未扩散，它已经深入水中。
水遏制了它的加速，但是并没有使它减速，这比我预料的好，实际上只要它不爆炸，我都能接受。
火矛没有出任何差错，带着一串气泡，笔直的从水怪嘴角擦过，受惊的水怪在水下打了个摆子，没有咬中落下的小洁，但是咬中了她手上的铁链。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竟然射偏了？
火矛本身没有任何偏差，也就是说，确实是我自己没射中。
十岁之前的游戏，十岁之后的学业，十几年的练习，每一个火族都是投掷高手，况且我的训练量远超别人。我闭着眼都能射中五十米内的靶子，现在竟然射不中一只这么大的水怪？
只一瞬间我就摆脱了惊愕，小洁还没有脱困，无论多么不可思议，待会再想吧。
可我还没来得及想出法子，事情的发展再次超出我的预料。
就在水下的大鱼甩着脑袋想要吃掉小洁，水上的我一筹莫展时，天空中出现一只堪比渡鸟的巨大黑鹰。
它收敛起带着斑驳银芒的翅膀，如星辰陨落般砸进了水中，掀起的浪涛将我和明日青像浮萍一样抛到空中，我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被水波盖进了水里，随着波浪在水中起起伏伏，命不由己。
眼睛被浪打的又涩又疼，鼻子里也进了水，我还是拼命睁着眼，想看看小洁如何，可是看见的只有水，包裹着我的水，波涛汹涌的水，被那一双带着银芒的翅膀拍飞到天上的水。
万般苦痛总还是有回报，我看见一条大鱼被黑鹰抓着飞向了高空，小洁就在那条大鱼的嘴边挂着。
然后我就被水浪扔到了岸上，就像扔一袋垃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