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上,元宵过了,新年才算过完。所以当元宵佳节来临的时候,整个京城比之前除夕还要热闹。市集里挤满了来赶集的百姓,皇宫门前的广场上更是树立起高达三丈的祈福坛供百姓祈福。
自从得到人皮面具后,玄逸还一直没有用过,便打算趁着过节,带上面具到城里转转。第一次戴面具不熟练,按照胡平的说明前前后后弄了半个时辰才将面具平整的贴到脸上。透过镜子,玄逸看到的不是自己熟悉的清秀面容,而是一张蠢笨呆滞的脸,混在人群中都没人想看第二眼。虽然对新面孔不甚满意,但是也好过被杀手再次惦记。穿上老百姓常穿的麻布衣服后,玄逸就和一个常年务农的庄稼汉没有什么区别。
等他走到城门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今天没有宵禁,也不关城门,虽然天色已晚,还是有不少人进进出出。玄逸跟着人流走进城里,四处转了一圈后,来到了祈福坛前。祈福坛高约三丈,分为三层。第一层是八边形,对应九宫八卦,直径约十丈;第二层是六边形,对应六丁六甲,直径约八丈;第三层为四边形,对应四方,直径六丈。在坛顶放着一只大香炉,香炉后面立着一杆一丈三高的祈福杆。许多百姓走上坛将手中的线香插入香炉中,祈祷新年风调雨顺。
玄逸看了一会正准备回家,就听见街上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只见一群闲汉簇拥着一匹骏马,赶开众人走了过来。马上坐着一个锦衣公子,长得眉清目秀,怀中还抱着一个青楼女子,二人不顾旁人眼光,在马上亲亲我我。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京城里有名的四大恶少之一——鬼见愁项玄书。
项玄书项贝勒是三皇叔唯一的儿子,所以从小被溺爱的不行。在城里经常惹是生非,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过他只欺负百姓,不惹官家,再加上他爹三皇叔当年有救驾之功,所以没人敢管他。这又不知道在哪里喝完花酒,带着花魁就出来浪了。
众闲汉在马前赶开百姓,将马引到祈福坛前。鬼见愁看着怀中的花魁,笑着说道:“宝贝,要不要上去祈个福啊。”一边说,左手一边在花魁的胸前不停忙活。
“要。”被鬼见愁摸到有些脸红的花魁撒娇的说道。“可是奴家不想爬这么高的楼梯。”
“那还不简单,我们骑着马上去!”说完,鬼见愁双脚一踢马肚,坐下的黄骠马便走上坛去。坛上许多祈福的百姓看见鬼见愁上来,纷纷下坛躲避。等鬼见愁和一众闲汉走上坛顶时,整个坛上就只有他们一行人。等马来到香炉前,鬼见愁让闲汉将怀中的花魁扶下马,趁机还抓了一把花魁的屁股。花魁娇嗔的看了鬼见愁一眼,说道:“今晚时间还长,殿下这么着急干嘛。”
“哈哈哈哈,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说我能不着急么。”鬼见愁在马上淫笑道。
“好啦,我上完香就陪爷您回去,大爷有什么愿望?我帮您许了?”
“嗯,让我想想,就让我今晚金枪不倒,一战到天明!哈哈哈哈!”
“殿下真淘气。”花魁说着走到香炉前,伸手从边上的香案上拿出三支香,在红烛上点燃后,刚要插入香炉,一行人就听见脚下咔吱一声,偌大的祈福坛突然塌了下来。
次日早朝,老皇帝项昊天坐在龙椅上,怒气冲冲的看着跪在下面不停打哆嗦的工部尚书何龙。
“你说说你这办的什么事!皇家树立的祈福坛当夜就塌了,你是说我老项家过不了这个年么?!”
“臣,臣不敢!”被皇帝这一斥责,何龙趴在地上都快吓尿了,两条腿抖得和筛糠一样。“臣,臣也不知道为何祈福坛会突然垮塌。还,还望陛下恩准让臣查清原因。”
“查!你能查出个屁啊!”被赐座坐在一旁的三皇叔听到这话忍不住骂了出来,随后哭诉道:“陛下,您要为臣弟做主啊,臣弟就这么一个独苗,还指望他日后为皇家效力。现在就,就这么没了,臣弟我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说到伤心处,三皇叔又哭了起来。
被他这么一闹,项昊天的头更疼了,如果只是死几个平头百姓也就算了,让京兆尹府出面赔点钱就打发了。谁知道偏偏出事的是这个项玄书。三皇叔的这个儿子顽劣不化是满城皆知,可是毕竟是皇家宗亲,他这个三弟当年又有救驾之功,不能不管。
“好了,你也别哭了,我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来人,先把何龙去掉顶戴,压入大牢。嗯……”皇帝看着阶下群臣,正在犹豫找谁审理的时候,太子项隆睿从队伍中站了出来:“父皇,此事是天灾还是人祸尚不可知,儿臣推荐刑部尚书韩邦调查此案,韩邦久统刑部,经验丰富,定可查清事实真像,为皇叔讨回公道!”
太子话音刚落,赵王项隆景跟着也站了出来,太子的心思他摸的一清二楚,韩邦本身就是太子党,又常年统领刑部,是个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的主,就算何龙是干净的,也能被他查出一身骚来。更何况赵王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何龙到底干不干净,所以太子的提议他必须反驳。“父皇,俗话说隔行如隔山,韩大人虽然办案经验丰富,但是并不熟悉工部业务,万一错将天灾办成人祸,冤屈了何龙事小,让三皇叔伤心伤了身体怎么办?儿臣推荐工部侍郎哲哈里,哲哈里担当工部侍郎十余年,熟悉工部大小事宜,正是调查此案的最佳人选。”
“是啊,就怕哲侍郎一番调查之后,将人祸查成了天灾!。”赵王的心思太子也明白,哲哈里也是赵王的死忠,要是这案子给他办,铁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结论说不定是贝勒爷骑的马踩的重了或者那个妓女太胖了把坛压塌都有可能。再说,这事是太子妃一手安排的,到底是怎么运作的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万一有点疏漏查到太子妃头上可就麻烦了。因此赵王的提案必须被否决。
二人在朝堂之上互不相让,唇枪舌剑的吵了半天,都没有注意老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是越来越难看。终于项昊天忍不住一拍椅子,喊道:“够了!都给我住口!还嫌脸丢的不够么?”被皇帝一吼,太子和赵王都噤声不语,乖乖的退回到队伍中去。项昊天瞅着阶下的群臣和皇亲,一帮皇亲养的膘肥体壮,能用的却没有几个,而且死的也是皇亲,指望他们秉公办理那真是痴人说梦。再看群臣,前排的几名大员全都耷拉着脑袋,一副不要点我的态度。连首辅上官清都低着头不说话。都知道这是得罪人的差事。
“大理寺卿,你也是常年断案的,这事交给你查吧。”项昊天看了半天,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无奈之下只能把锅甩给大理寺。
“启奏陛下,要彻查此事需要熟悉工部事物,如祈福坛为何要这么搭建,需要用多粗的梁才对。这些臣皆不了解,还望陛下指派他人。”老皇帝话音刚落,就被大理寺卿蒋大人给顶了回来。正在老皇帝犹豫再要点谁的时候,在队尾靠近殿门处,闪出来一个官员,奏道:“臣丁顺有本上奏。”
项昊天皱了皱眉,站在队尾的基本都是四品以下官员,现在朝上一品二品的官员都缩着脖子,一个四品小官出来凑什么热闹。但不好驳斥他,只好先听他说些什么。、
“你有何本要奏?”
“昨夜祈福坛垮塌时臣就在附近,出事后臣就到现场做了初步查探,垮塌的主要原因是祈福坛主梁被虫蛀导致。按此线索查下去,一定可以查出真相。”
“虫蛀?新修的祈福坛怎么会被虫蛀?!”老皇帝问完这句话,下面却鸦雀无声。“罢了,既然你知道原因,又是工部的人,那么这件事情就由你来查吧!”
“父皇!”
“父皇!”
老皇帝话音刚落,太子和赵王就同时站了出来。
“怎么?你二人有什么意见么?”
二人一犹豫,最后还是太子项隆睿开口说话:“启奏父皇,丁顺只不过是一工部郎中,官职五品,人微言轻,如何能查的了关系皇家颜面的案子?”
“嗯!太子说的也有道理。丁顺,你为官几年了?”
“回陛下,臣入仕已二十有三年了,当工部郎中已有八年。”
“父皇!”这时候,赵王也跟着开口说话了,“这个丁顺八年还只是个工部郎中,说明他能力有限,办不了这么大的案子,还望父皇三思。”
“先帝爷创业前还干了十年偏将军呢,比他还多两年,难道先帝也是能力有限?”项昊天本来心情就不好,直接怼了回来。
“这……”赵王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不过,太子说的有理。”项昊天没理会赵王,继续说道:“五品官阶太小,查起案来的确不便,这样,今天起,丁顺代理工部尚书一职,负责调查祈福坛垮塌一案!反正你们这些大员都不愿意出头,就别怪我提拔他提拔太快。”项昊天一句话把那些想反对的官员的话头给堵死。
“臣遵旨!”丁顺领旨道:“但臣有一请求,恳请陛下恩准。”
“你有何要求?”
“此案涉及到皇室宗亲,因此臣恳请秦王殿下协助臣调查此案!”
广场上,垮塌的祈福坛四周站满了巡防营的官兵,但仍然有好奇的百姓伸着头远远的看热闹。前夜巍峨雄伟的祈福坛如今已成了一堆杂乱的木头。鬼见愁在上坛前把平头百姓都给赶了下来,应该算是他这短暂一生中做的少有的一件善事。死伤的都是鬼见愁和他手下那帮闲汉,鬼见愁和花魁则携手做了一对鬼鸳鸯。
“丁尚书,你想接手这个烫手山芋就接好了,干嘛把我给拉扯进来。”看着眼前这一堆烂木头,秦王项隆岳埋怨起站在他身旁上午才上任的工部尚书起来。
“王爷,您瞧您这话说的,您也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不是得罪赵王就是得罪太子,还有个苦主也不好惹。我要是不找个靠山,我这个尚书做不了三天就要给撸了。但要是我不站出来,这事搞不好就找个替死鬼给按下去了,那对死者也不公平。”
“一堆闲汉,一个鬼见愁加一个妓女,死了还清静。”项隆岳鄙夷的看着挂在一根木头上的半截衣袖说道。从样式上看,这应该是鬼见愁的袖子。
“不错,这帮人说实话死了也不可惜,可是如果不是昨晚鬼见愁,那可能今天死的就是几十号普通百姓。要是不把这事查明白,下一次谁能保证再来一个鬼见愁呢?”
“唉,那依你看,这事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丁顺摇了摇头,“说不好。殿下请看这里。”丁顺说着绕着祈福坛走了半圈,指着废墟中的一根木头说道:“这是祈福坛的主梁。”只见丁顺手指之处,木头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虫眼,秦王拿手一摸,手上便沾满了细细的木屑。
“何龙担任工部尚书多年,应该不会胆大到在皇家事务上做手脚,恐怕是下面人贪图小利,瞒着何龙将木材换了吧。”项隆岳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说道。
“不一定,我怕此事还有内情!”这时,站在秦王身后的一个人开口说道。丁顺一愣,看此人一副随从打扮,却敢如此无礼,又碍于秦王脸面不好发作,只得问道:“王爷,这位是?”
“这是我府上的师爷易旋,易旋,你为何认为此事还有内情啊?”
听到秦王召唤,化名易旋的玄逸走上前来,用手指抠了抠脸,说道:“王爷,丁大人请看。”说着,用手指了指大梁截面的中心。丁顺顺着玄逸的手指方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扭过头问道:“贵师爷,你要我们看什么?”
“丁大人,请仔细数数这根木头上的年轮。”
“一,二,三……三十八圈,这年轮有何意义啊?”丁顺越来越糊涂,秦王也不知道玄逸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没有开口,等他进一步说明。
“王爷,您可记得先皇仙游有多少年了?”玄逸问秦王。
“嗯,今年是天宝三十七年,那应该是三十八年。”说道这,项隆岳皱了皱眉头,“你不会怀疑这木头……盗伐皇陵封木可是灭族的大罪!”
“也许只是巧合,只是也太巧了一点,您觉得呢?”
秦王想了一下,扭头喊过一个随从,让他拿着自己的腰牌立刻赶往皇陵,确认皇陵封木有没用被盗伐。等随从走后,秦王一拍新任工部尚书丁顺的肩膀,说道:“恭喜丁大人,本来以为接了个烫手山芋,现在可能是一个雷!”
“殿下,您还有心情调侃我!这,我要是知道这何大人胆大到盗伐皇陵封木,打死我也不会揽这个差事啊,这下算是把赵王彻底得罪了!万一再有点疏漏,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我倒觉得这不是何大人所为。何大人最多贪财,木料到处都有,为何要冒险去砍皇陵封木。无论是谁砍了这木头,可以肯定他们的目的是要彻底将何龙整垮。”玄逸在一旁说道。
“嗯,你说的在理。”秦王项隆岳听完玄逸的分析后说:“如果只是祈福坛垮塌,又能证明何龙并不知情,那按律何龙应该只会被罚俸一年。可要是盗伐了皇陵封木,那何龙铁定会被革职查办。而且,倒霉的就不仅仅是何龙了。”
“哦?还有谁会被牵涉进来?”玄逸奇道。
“你们可知现在的皇陵守将是谁?”秦王问二人。
丁顺和玄逸都摇了摇头,守皇陵自古就属于一种惩罚,被派去守皇陵的十有八九此生就告别朝堂了。所以纵使玄逸当初将朝堂上下官员都查了个底掉,却也忽略了皇陵守将这个人。
“也难怪你们不知道,此人守皇陵守了二十多年,朝堂上大多数官员都不知道他。他叫栾勋礼。”
“栾勋礼?他和东北王栾照信是什么关系?”一听姓栾,玄逸立刻想到了在北疆拥兵自重,听调不听宣的东北王。先皇当年起兵,横扫天下十八路诸侯,唯独东北王栾照信兵精粮足,一时打不下来。双方僵持了三个月后,南方的南夏和北边的北辽都开始蠢蠢欲动,无奈之下,双方达成协议。东北王名义上臣服大楚,但是听调不听宣,世代为王。同时,为表忠心,栾照信送一子入京为质。
“他是栾照信的三子!”
“什么?竟然派东北王的三太子去守皇陵?”丁尚书惊讶道。“这,这不是打东北王的脸么?”
“你有所不知。”秦王说道:“当年好像是栾勋礼不知为何触犯了皇家,按罪当诛,但是考虑他是质子,所以才被陛下罚去看守皇陵。此事东北王也同意,只是从那以后东北王再也没有过问过这个质子的消息。”
“那栾勋礼当年所犯何事?殿下知道么?”玄逸问道。
秦王摇了摇头,“当年出事的时候我还年幼,记不清了。不过皇陵被盗伐,守将是脱不了干系的,轻则流放,重则杀头。”
“可栾勋礼是东北王三子,无论这些年东北王如何不关心他,真要是把他杀了或者流放,东北王会有什么反应谁都说不准。”玄逸接着秦王的话往下说道。秦王点了点头,“东北王在北疆拥兵八万,又控制着浒山天险,如果他起兵造反,大军进可威胁晋徽二州,退可固守浒山天险,如果此时北辽再趁火打劫,从兖州南夏,双方形成犄角之势,便可直捣京师。”
听完秦王的话,丁顺摸了摸脖子,本想趁此机会博个出身,没想到脑袋都要给博掉了。“那,我们如果只查何龙私换梁木,不报封木的事情呢?”丁顺试探的问道。
“丁大人,就算我们不说,也会有人替我们说的。”玄逸说着指了指那根木头,“丁大人,你让人把这根主梁刨出来,肯定在主梁上能看见刀口,就算祈福坛昨晚不塌,早晚也会塌。”丁顺听了后,将信将疑的喊过几个下人,把主梁周围清理出来。只见在主梁正中间被磨出了一道大约五指宽,三寸深的槽,边缘故意处理的非常粗糙。如果不是特意查看,没人会怀疑是有人事先做了手脚。
“易师爷,你觉得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看到玄逸料事如神,丁顺不敢再轻视他,虚心求教起来。
“请丁大人派人将涉及祈福坛的所有账册图纸等全都整理出来,派专人保管,避免丢失。殿下,请您派人将涉及祈福坛施工的工匠和官员全部单独关押,依次审问,看实际施工与账册图纸是否能够对应。”
“那封木怎么办?”丁顺不放心的问道。
“暂且不提,现在还不确定是否就是封木。如果是,后面谁提出封木之事,谁就是此案幕后主使!不过封木之事还望殿下和丁大人切勿和他人提起。”
等丁顺急匆匆的赶回工部封锁案卷后,秦王偷偷问玄逸道:“先生既然已有人皮面具,可否住到我府内,这样也方便以后议事。”玄逸摇了摇头,“殿下,虽然有面具,但是府上人多眼杂,一旦有个疏漏就会致命。而且从眼前的案子,可以看出我们的对手是为了达成目的甚至不惜将国家引入战火的人,此时必须万分小心,我还是住在城外,每五日您让胡平去一次,沟通一下朝堂消息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