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扬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铺炕上。阳光从粗布窗帘里洒落进来,墙上挂着农具,似是一户农家。
叶清扬坐了起来揉揉眼睛,这才发现对面一铺炕上还坐着一个黑衣僧人,此人须发皆白,双目紧闭,似已入定。
叶清扬回想起自己在去万花楼的路上被朱棣属下张玉所掳,莫非这和尚也是被掳来的?他打算出去看看,脚刚触碰到鞋子,对面的僧人突然睁开了双目,他双眉遮目,面容慈祥,一看就是一位得道高僧,但是看着人时眼中不时闪烁着精光,无端地给人一种威压,让人无法忽视,一看就不是如表面那般慈眉善目。
那和尚双掌合十,看着叶清扬道:“阿弥陀佛,叶施主,你醒了。”
叶清扬不敢怠慢,也赶紧还礼:“大师认得我?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那和尚放下一手捻佛珠,答道:“老衲法号道衍。”
叶清扬心中大吃一惊,霍得一声站了起来:“什么,你就是道衍?”
道衍抬起双目:“施主听说过老衲?”
道衍这个名字对叶清扬来说岂止是听过,简直如雷贯耳。他的名字贯穿了整个永乐年间,是朱棣夺嫡成就大业的第一功臣。他不是别人,他正是后来跟刘伯温齐名、被传说得神乎其神的明初两大谋士之一的姚广孝。
不过这时他出家为僧,法名为道衍,“姚广孝”这个名字是他帮助朱棣夺得天下后,朱棣让他恢复姓氏,钦赐给他的名字。
据史料记载,这位道衍和尚的确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人物。姚广孝14岁的时候就在苏州的妙智庵出家为僧,但他却不同于那些整日诵经礼佛的和尚。
出家后的他云游四方,广交名士,精通佛、道、儒诸家之学,同时姚广孝拜道士席应真为师,学习阴阳术数、兵书战策。所以他这个人博学而不迂阔,出世而不厌世,中年的时候就成为了一位兼通佛、道、儒的高僧。
元、明之际的苏州是人才荟萃之地,才子云集。姚广孝与这些才子们相交往来,他们这个圈子一共十个人,除了他是和尚外,其他都是当时著名的儒生,被当时人称为“北郭十友”,这其中就包括了“吴中四杰”高启、杨基、张羽、徐贲。
了解姚广孝的朋友们这样评价他:“有当世才,虽自匿,欲有所用之。”意思就是说他有治世的才能,虽然隐匿起来别人不知道,但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大展宏图。这就好比当年隐匿在隆中被称作“卧龙”的诸葛亮,必待有识之人以担大用。
1382年(洪武十五年),马皇后病逝,明太祖挑选高僧随侍诸王,诵经祈福。当时,道衍得到僧录司左善世宗泐的举荐,并与燕王朱棣相谈甚欢,便要求随朱棣前往北平。姚广孝到北平后,任庆寿寺住持,时常出入燕王府,与朱棣密谈。
即位后不久明成祖朱棣决定迁都北京。修建紫禁城皇宫,成为迫在眉睫的任务,姚广孝参与了定都北京的重大决策,确定紫禁城皇宫的堪舆方位,确定故宫的地理定位、规划、布局、功效、兴建。
姚广孝的文采不在清代第一才子纪晓岚之下。《永乐大典》被称为中国最大的百科全书,总编纂官就是姚广孝。北京大钟寺那口永乐大钟的设计师和监造人是姚广孝;在主持“崇国寺”之前,太庙的主祀官也是姚广孝;朱棣修建北京城大批南方的能工巧匠被征集到北京,主办者又是姚广孝。
功成名就之后的道衍和尚不但被永乐皇帝赐名“广孝”,而且把元朝宰相托托的宅院也赏赐给了姚广孝。
可是他就是不还俗,还申请将自己的宅院改造成了京城最大的寺庙之一“崇国寺”。自己只当了个监管僧人事务的六品官和崇国寺住持。这个崇国寺,就是今天的“护国寺”。
600多年前姚广孝就在那里,白天走出寺庙穿着朝服去陪王伴驾,晚上回来仍然一袭袈裟青灯古佛。
明明是位出家人,却双手沾满血腥;明明可以还俗晋爵,却依旧潜心侍佛。在程朱理学兴盛的社会里,姚广孝注定是个他人眼中的异类。第一奇人的名号似乎真是非姚广孝莫属。
现在听见道衍问起,叶清扬只好掩饰的一笑:“略有耳闻,在下曾经去过苏州的妙智庵,听闻那里的僧人和附近的百姓说过大师的事迹。大师精通佛、道、儒、兵诸家之学以及医道和阴阳术数,是贯通古今,知晓天下的博学之人。不曾想今日能得见真容,真乃三生有幸。”
道衍抚下胡须,微微一笑:“老衲只是早年出家,闲来无事多看了些书,谈不上精通,那些都是寺里师兄弟谬赞了。”
叶清扬道:“大师不必过谦。对了,大师怎么会出现在这?又怎会知道我姓叶?”
道衍道:“老衲特意在此等候你,是以才叫张玉将军将你带来这里。”
叶清扬心中并不吃惊,此时的道衍早就是朱棣的智囊,靖难之役就是他一手推动和策划的。只是他把自己强行掳来有何目的?自己与他并无交集。于是双手合十作虔诚状:“愿听大师教诲。”
“施主,可知道燕王?”道衍单刀直入。
叶清扬略一踟躇,若说不认识,未免落了刻意,若说认得,又是从哪里推断出来的,仅从他姓燕?仅从他的玉佩?
道衍见叶清扬的表情已知大概:“不错,施主聪慧过人,已经知道你口中的燕大哥不是旁人而是当今四皇子燕王殿下。”
如今已是朱允炆即位,年号建文,朱棣已不是四皇子。他直呼四皇子,言外之意即是不承认建文皇帝,反叛之心昭然若揭。叶清扬注意到这点,却始终没有言语。
他只是一个刚考上大学的十八岁青年,还不懂得政治的残酷与血腥,更加不可能在老谋深算的道衍面前讨得一丝便宜。他仅有的优势就是熟知历史的轨迹,知道每个人的身后事,可就这样也有可能是当政者掩盖自己的罪行,颂扬自己的功德而篡改后的历史,谁也无法还原当时的真相。
所以这些优势并不足以让他卷入这场叔侄夺嫡的战争中,古往今来,帝王勋贵之家夺嫡之争都伴随着腥风血雨和白骨累累,他只想在这乱世之中保存性命,找到机会可以返回二十一世纪,虽然这希望十分渺茫。
道衍见他不说话,自顾自说下去:“你应该也听说了燕王靖难之事吧?叶施主如何看待靖难之事?”
叶清扬道:“在下一介草民,如何能知道朝中大事。”
道衍道:“皇太孙即位为了增强自己的权力而同时削弱藩王的权力,不仅派人监视诸王言行,还听信奸臣黄子澄、齐泰、方孝孺的谗言,不顾叔侄情分,对藩王采取激烈的行动,用莫须有的罪名将周王朱橚、代王朱桂、湘王朱柏、齐王朱榑以及岷王朱楩治罪,或杀或废。并将燕王属下邓庸下狱严刑拷打,屈打成招,逼他诬陷燕王造反,并密诏派北平都司张信与张昺、谢贵一起秘捕燕王。
《皇明祖训》中说:‘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是以燕王才决定起兵,讨伐奸臣,‘靖国难,清君侧’。北平诸将原是燕王旧部,皆知燕王被诬,皇太孙被奸人蒙蔽,纷纷响应‘靖难’。
而今燕王府以八百府兵起事,短短几个月,已拥有精兵十万,并且已攻占北平、蓟州、遵化、永平(今河北卢龙)、密云、鄚州、真定,袭取大宁收编骁勇善战的朵颜三卫,并在郑村坝大败曹国公李景隆,可谓势如破竹,锐不可挡。”说到这里,道衍顿了一下,看着叶清扬。
叶清扬不明白这老和尚为何要千里迢迢将他掳来,只为了给他分析天下形式吗?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嘴上却应道:“燕王在太祖皇帝之时便以英勇善战而闻名,捷报频传也在预料当中。”
道衍道:“叶施主也认为燕王必胜吗?”
叶清扬忙道:“南军兵精粮多,长此以往,恐燕军寡不敌众,胜负殊难预料。”
“这也正是老衲所担心的。不过,老天有眼,燕王遇到叶施主,乃是天意。”道衍抚须道。
叶清扬不解的问:“大师此话何意?”
道衍看着门口道:“张将军,将他带进来。”
张玉押着一个人一掀帘子走了进来。
那人被反剪双手绑缚,一身明军将领装扮。虽然头发松散,一身狼狈,却长身玉立,五官俊秀,神情气质像是出自官宦之家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而那容貌似曾相识。
那人进来后也一脸错愕,眼神错也不错的看着叶清扬。叶清扬越看他越疑惑,几步走到他的面前,撩起他额边的头发,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张脸这不就是他自己的脸吗?
叶清扬倒退两步,摸着自己的脸,难以置信:“他。。。。。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