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同海被留下来,领着各苗人马,恢复靖州秩序,布置北边防线,但主要决策,却由蒋锡道来做。本来杨同海虽然对这些汉人书生能坚守山中教书,比较感激,可在行军打仗方面,却不是特别信任这些人。这次在失败边缘被扭转乾坤,让他意识到,这些汉人书生,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念知乎者也的迂腐之人,他们他仗比自己厉害多了。所以当蒋锡道留下来,主动对这事那事的布置提出意见之后,杨同海几乎是他说什么,自己便做什么。
当然,有些事情杨同海还是不明白,作为一个耿直又倔强的人,他不明白就想问,此前几次的事,他都憋住了。可是,在领兵到会同后发生的事,他实在是接受不了。蒋锡道让他带着大队人马,包括两千北边来的俘虏,浩浩荡荡向杀会同县,同时通知其他还未发动的苗寨,共同围向会同,他本来还挺高兴的。到了会同县,驻守官兵打开城门,不战而逃,蒋锡道却不下令追击,便让他有些不解了。蒋锡道接下来,在会同县公开集合俘虏,给他们发放回程行礼,释放他们回乡,差点让杨同海当场发飙。
杨同海没有当场发飙,一直忍到释放俘虏仪式结束,才拉着蒋锡道问,“蒋先生,你必须给老头我说明白,俘虏不杀,之前南山寨有先例,我也认了。可是,这次你却把人放了,放就放吧,还给他们钱粮,这,这是何意?”
蒋锡道让杨同海坐下,给他倒了杯茶,笑着说道,“杨寨主,杨老,您能忍这么久啊,我都很感动了。过去啊,你对曼纯他们,有些误解,不很信任,我都是知道的。此次行动,足以证明我们啊,并不是站在朝庭立场上,看待和对待各族番民,所以杨老你虽然还有些不解,却忍住了。”
“唉,看了你们几个年轻人打仗,让我老头子知道,我徒有一身蛮力,可是排兵布阵,用计设诈,赶你们差远了。我用五六倍的兵力,连靖州城都打不下来,更不用说对付马祥鳞这样久经沙场的宿将。你们却用极少的损失,不但夺了城,还把马祥鳞打得人屁滚尿流,一路向北逃,停都不敢停。这点,我老头子,心服口服。可是,这么多俘虏啊,有许多人,那可是当年屠我各族义军,沾满了鲜血的刽子手啊,怎么说放就放呢?”杨同海说着,板下脸不高兴,可是他也知道,不能生气,蒋锡道他们做的事情,可能有什么深意呢。
蒋锡道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杨老,最近军民之中,有个传闻,你听到了吗?”
杨同海一愣,“传闻!关于上次靖州之战的?”
蒋锡道点点头。
杨同海想了想,点道道,“听到了!”作为苗人首领,他消息来源也很多,当然也会注意一些传闻,“不过我不相信,此前我去南山侗寨,旋礼老弟和张亦轩贤侄拒绝起事,那态度不假的。这短短几天,他们怎么就能和马祥鳞互相串通,布下假装攻城,然后马祥鳞假装败逃的计谋。况且,马家人虽然离我们不近,我们也是打过交道的,他们对朝庭死忠得很,对付起各族义兵,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蒋锡道呡了一口茶,意味深长地笑道,“马家人对朝庭死忠,可是朝庭对马家军,会毫无保留地信任吗?”
“这个!”这方面的信息,就超过了杨同海的能力了。
“即使皇上非常信任秦老夫人,信任马家人。可是,与杨督师一道布局六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其他督抚、将帅,也一样信任吗?”蒋锡道又问。
杨同海虽然不能了解太多这方面的信息,可是他却很清楚,大多数汉人官僚,对少数民族土司,完全谈不上任何信任,所以见蒋锡道笑得那么神秘,他便猜测,“先生这是要用离间计,让马家土司与其他汉官,产生嫌隙?”
“是的,杨老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在山区,现在朝庭的人马,大多数都在配合杨督师围剿张、李二贼,能进山、敢进山来剿我们的队伍不多,这其中马家人马,对我们是威胁最大的。他们也是番民,擅长山地作战,对朝庭死忠。可是,此战,我们杀了湖广三司直接派来的指挥同知,马祥鳞却只是从马上摔下来,受了点伤,却不算很重。马家军虽然损失了一两千人马,两千多俘虏,我们却悉数放回去了。你说,那些与马家人一道布防的朝庭官员、将帅,相不相信我们的流言呢?”
“就算不相信,但他们也肯定不敢再让马家人领兵来对付我们了。马家人不来,其他汉官一想到要进山区来围剿我们,心里就得打鼓。”杨同海能想明白这点,特别是在南山侗寨和靖州城下,官兵连败两阵后,那些汉官们无法判断究竟侗苗两族,发动了多大力量。这一带山区经常会有诸族起义,要彻底镇压非常困难,汉官们轻易是不愿意揽这事的。
“唉,如阳明先师一般,敢于进山与番民打交道,又擅于和番民打交道的人,太少了啊。现在朝庭里,大多数都是些唯唯诺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之官员。”蒋锡道说着,却歉意地看了一眼杨同海,抱拳道,“杨老,对不住,想着这些事,便想起家中先人教导,想起阳明先师。”
杨同海当然也知道阳明先师是谁,湘西、贵州一带的番民,对他感情很复杂,尬然一笑,说道,“蒋先生,阳明先生已经逝去一百多年,那时候的伤害,我们早已忘记。他留下来的财富,我们各寨子,却仍在享受,包括你们这些汉人士子。我杨某人虽然自负,可也很清楚,正是像你们这样有大才却放弃功名的人,留在各山寨,教会我们读书识字,耕作纺织,医学术数和各种技艺。过去中原人称我们为蛮,现在回头想想,那时候我们确实也挺蛮的。不过现在,我们的子弟,已经和过去大不一样了。我没有恨,当然,蒋先生,有些事情在寨子中还有传闻,所以我也无法像你们那样敬他。”
“理解,理解,杨老你这些天的改变,已经让我们刮目相看了。各族相知相融,又岂是易事?只有一切向前看,少一些争斗,多一些宽容,在互相学习中互相了解,久而久之,过去的一切不愉快,也就不重要了。”
“对,向前看,向前看,嘿嘿,这也是你们教我们的。蒋先生,你跟我说通透了,老头我也就明白了,此间事你拿主意,我来执行就好。你放心,老头我虽然固执,可不别扭。”杨同海抱拳说道,正想离去,却又想起一件事,“只是,还有一事,这旋礼老弟和张贤侄他们去了几日,全没个消息,我有些担心啊。”
“哈哈,杨老,你不用担心。这个张兄弟啊,有神鬼莫测之才,加上我那同样有经天纬地之才的曼纯兄,该担心的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