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碧水居大门，沈沁柔深吸了寒气，望着红彤彤的大灯笼，拧了拧眉，很快又松开。
檐梁下齐整站立的丫鬟婆子目光各异的看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
沈沁柔斜睥了她们一眼，嘴角微翘，挺胸立背，姿态悠然的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
隐在转角处的桃子与喜儿见着她，像大松了口气。
沈沁柔挑眉目询，桃子与喜儿皆向她点了点头，她微微颔首，擦身而过。
隔园那边传来一片喧哗声，随后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宴散了。
沈沁柔朝隔园方向望了一眼，放轻了步子，缓步前行。
佛堂与碧水居相隔不远，独立在莲花池中央。佛堂以前只是一个小亭子，后因老太太信佛，又觉佛堂立于莲池中甚祥，便将那亭子改成了一池中小屋，专用作供佛之所。
沈沁柔一回头，还能见着红光笼罩下的碧水居，她转过身迈步踩上了小木桥，木桥承重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两旁立在小木桥下的防风灯照亮周围方寸之地，在漆黑的水面留了几个晕黄的倒影。
恍惚中她有种错觉，这桥，她曾经像似走过千百遍。
佛堂的两扇木门虚掩着，一靠近，便闻到股浓重的檀香味，顾香火的婆子见有人来了，将门大开，待看清来人是沈沁柔时，嘴角不屑的撇了撇，斜吊着眼道：“三小姐，这一夜的香油火烛就请你好生照管了。”语毕，也不听沈沁柔说什么，兀自走了。
沈沁柔懒懒的斜了她一眼，抬脚迈进了佛堂。
佛堂正中靠墙壁摆放的楠木八宝雕镂佛龛上供着一尊观音菩萨，菩萨座下左右方有两盏黄铜莲花油灯，时不时发出油花炸裂无所忌惮，稍下方摆置了个流云呈祥的黄铜小香炉，三缕青烟扶摇直上。
佛堂是照旧亭改制，有些狭小，除了那佛龛，屋内便只有几个蒲团。
她走近佛龛，从下边的小柜里取出三枝佛香在香烛上点燃，虔心设拜，将香稳当的插进香炉，恭敬的跪到蒲团上，慢慢闭上的眼。
一举一动，如同老僧入定，一点不见少女身上朝气跃动。
过了片刻，几个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待听到进了门，她才缓缓睁开眼来。
来人是沈沁雅，跟在她身后的是老太太身边第三得意人，简妈妈，那后边还跟了两个小丫鬟。
那简妈妈见着沈沁柔跪着，便点了点头，知情实趣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她们两姐妹。
沈沁雅将身上厚重的藕荷色鹤氅解了下来，搭在沈沁柔身上，温声道：“留着，保暖。”
沈沁柔回头见着简妈妈与另外两个陌生的丫鬟，安菊没在，她轻摇了摇头，又将鹤氅取下来，递回到沈沁雅手上，“姐姐，拿回去吧。”
沈沁雅皱着眉头，手抓着那鹤氅，只觉得有千均重，柔声道：“你且忍忍。”眉间已见一丝倦色。
“姐姐。”沈沁柔朝外瞥了一眼，轻声提道：“秦妈妈与朱妈妈有旧，别忘了让秦妈妈去探探她，朱妈妈在老太太身边多年，你好生劝劝，也让老太太她好生听朱妈妈辩解一回才好。”
沈沁雅皱着的眉头松了开来，点了点头，顺手替她理了理衣裳，低声道：“你放心，我知道了。”
两姐妹自顾自的在那说着只有她们自己才懂的哑谜。
外边的简妈妈不耐的踏了两步，木桥被她踩的闷声作响。
“我先走了。”沈沁雅不得不顾及外边的几人，想了想，还是将那件鹤氅重新披回到身上，又交待了一句，“我要帮着整理宴尾，估计很晚才能睡。”
言下之意是，有事便去找她。
沈沁柔打量她一眼，垂眸催道：“姐姐快去吧，仔细别累着。”语毕，她又回过身跪好，待身后的脚步声消失后，才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没一会，又来了个婆子，两手将门一带，当的一声，将门给落了锁。
夜冷风猛，不知何时灯油也快烧尽，两缕残火微摇后变成一个小点，最后无声无息的灭了。
沈沁柔跪坐下去，搓了搓麻木的双腿，慢慢站起身来，此时两条腿已经不像她的腿了，她木然的慢慢走向窗边，推窗远眺。
抖然吹进的冷风让她往回缩了缩。
池面近处一片漆黑，远处却还倒映着红灯笼的光亮。
她眯了眯眼，恍眼见着池面有东西浮起，那件鹤氅，她眼尖的认出了那是沈沁雅前边身上所披的那件，不由的焦急四探，向外大喊，“有人在么，有人在么……。”
回应她的只有冷冷的夜风。
佛堂忽窜起一股连寒风都无法吹散的浓重香气，薫的人头晕目眩，沈沁柔扶住额，身形摇摇晃晃，一手慌忙中撑到了窗柩上，那窗柩像泼了油一样让人抓不稳，结果手一滑，整个身子向后一跌，伴随着布帛的撕裂声与咚的一声，她整个人还未得及尖叫便没入水中，漆黑的池面绽起一朵水花，咕咚的几声后便回复了平静。
夜风凉拂过池面，带起几道水纹后，又平整如镜。
一口口的凉水不断往口耳鼻中贯进，沈沁柔被刺激的猛醒过来，她使劲的划动手脚，无奈吸水后的棉衣棉裙笨重不堪，她那小胳膊小腿终于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沈沁雅踏出碧水居，浑身酸累的动了动胳膊，眺见漆黑的佛堂时，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安的对着身后的安菊，末锦说道：“去佛堂走一趟。”
安菊提了个透亮的大纸灯笼默默的跟在沈沁雅身后，末锦不悦的撇了撇嘴，快语道：“小姐，都这么晚了，咱们还是回院休息了吧，今天若不是您坚持要替三小姐说情，也不至于被老太太罚来做这些，忙到这么晚，您何必为了三小姐触怒老太太呢，您明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她。”
“我要怎么做，轮不到你指手划脚。”沈沁雅厉哼了一声，脚步却更快了。
末锦张了张嘴，又委屈的闭上了嘴，悄悄的跟在沈沁雅身后。
沈沁雅抬着酸软的手臂使力敲了敲两扇木门，却不见丝毫回应。
安菊提着大大的灯笼，眼四处一扫，指着大开的窗户喊道：“小姐，你看，那挂了一丝布料。”
沈沁雅借着光亮见到石榴色的裙边，眸子一缩，用劲敲了敲门，却始终没有回音。
安菊提着灯笼，又照了一圈，见池面似乎有衣料浮起，慌扯了扯沈沁雅的衣袖，“小姐，你看，那是不是三小姐今天白天穿的那身。”
安菊的声音又尖又急，听得沈沁雅爪紧了脚掌，紧张的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急的快哭出来，“怎么办？我不会泅水。”
安菊回望着她惨淡的面色，哭道：“小姐，我也不会。”
主仆两人再不复平时的淡定稳重。
一旁的末锦嘟着嘴，一边急解身上的厚袄裙，一边道：“我会，我去。”
只听扑腾一声，沈沁雅与安菊还没回过神来，水面又荡起一个水花，末锦已经入了水。
她咬牙，几蹬脚游到亭柱下，熟练的一手托住沈沁柔的下巴，一面泅水一面往木桥带，沈沁雅与安菊搭手将人给拉了起来。
末锦一手抓住桥柱，身手灵活的攀了上去，开始对着沈沁柔施救。
见着一口水一口水的往外冒，末锦抬手往沈沁柔鼻尖探了探，缓了口气道：“小姐，估计没大事了，不过还得请个大夫来看看。”
“我去请大夫。”安菊将手中的灯笼将到沈沁雅手上，离弦一样跑了。
末锦被一阵冷风吹的浑身发颤，“小姐，我去找人来。”她一把捞起脱在木桥上的衣裳，拢上身上，急步向光亮处跑去。
沈沁雅将身上的鹤氅解下披到沈沁柔身上，用绣帕擦了擦她湿淋淋的脸，和头发，“妹妹，快醒醒，快醒醒。”
沈沁柔迷迷糊糊间见自己身子向腾云一样，轻轻浮了起来，而后又重重的往下沉，几个婆子不断在她耳边碎语。
“姨娘交待的事办好了？”
“绝对不能留活口。”
而后她在半梦半醒间被人抓住手脚投进了莲花池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