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势急转,朱妈妈红着眼,抽着帕子按了按眼角,结结实实的对着沈老太太磕了三个头。
“老太太…..”她哽咽着,后边拖着长长的尾音,欲语还休,喑哑的调子太过苍凉。
她知道沈老太太念在过往的情份上放过了她,但捅出这么多事,怕以后不会再重用她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朱妈妈老神还在,垂下头,一双浑浊的眼珠不停转动,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沈老太太长叹一声,拍了拍膝上那双皱巴巴的手,却是不肯再松口。
沈老太太偏心且固执,一旦做了决定,轻易不肯动摇,沈方氏虽不想再留朱妈妈了,但不得不顾及沈老太太,只皱了眉头没动。
沈沁雅将目光投向沈沁柔,只见她依旧不慌不忙,自己也能暗自稳住心神。
“老太太。”忽然从门外冲进来了一个年纪稍大的老妈妈,见着躺在地上的春意急步冲了过去,一把将人抱住,一脸湿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滴落到春意身上,与她身上的血渍混在一起,“我苦命的女儿啊,我苦命的女儿……。”
众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人唬了一跳,没想到府中居然有人如此不守规矩的下人。
好好的一个宴末了被搅了个乱七八糟。
沈老太太额头青筋直冒,重重拍桌,“贺家的,你放肆!”,看也不看那老妈妈,对着屋里的粗使婆子下命道:“将人拖下去关了。”
两个粗使婆子钳住那个贺家的,贺家的使劲的扑腾,却不肯走,“老太太饶命啊,饶命啊。”
“祖母,先留人吧,她好像是春意的娘,说不定能问出天青瓷盏的下落。”沈沁雅急急出声,忙替沈老太太按着太阳穴。
“是啊。”沈方氏出声附和,“那瓷器的下落重要,一个婆子您想要什么时候收拾都不要紧。”
春意一家是家生子,爹娘老子哥嫂都是府里的人,人跑不了。
“嗯。”沈老太太沉声点了点头,一脸凝重的望着贺家的。
贺家的不敢再造次,知道失了这次机会,自己与春意必死无疑了,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行到沈老太太身边,重重的磕了两个头,恨恨的望着朱妈妈,狠声道:“朱朝霞,你好啊,好啊,好歹你也是丫头的干妈,你怎么能将她往死里整。”
沈老太太皱眉听着,没打断那老妈妈的话。
朱妈妈一脸青白,义愤道:“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我自持一直待她不薄,哪知她糊涂竟敢贪末老太太的东西,差点还牵连到了我。我不计较也就算了,你却胆敢来个血口喷人!”
贺家的冷哼两声,望着朱妈妈的眼神像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去,“朱朝霞啊,朱朝霞,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
她转过头看向沈老太太,清嗓道:“朱妈妈的傻儿子早娶了房媳妇,住在城南郊的庄子上,呼风唤雨,衣仆成群。”
朱妈妈急急的去掩住她的嘴,一面看向沈老太太道:“老太太,这老婆子疯了,满口胡话,没一句信得啊。”她那支赤金钗散落在地,梳的光整的元宝髻变得歪歪扭扭。
朱妈妈的行动无异于心里有鬼,不打自招。
沈老太太没再依着她所言,轻轻放过,震怒不已,手里的茶盏被攥的咕叽响,这么多年来,她究竟背着她在暗地里做了多少事,她没再看朱妈妈,稳住淡淡地道:“你继续说。”
贺家的哼笑了两声,她就早对朱妈妈不满了,每过节气朱妈妈便伸手要礼,礼轻了便不满挑事,这么多年来,她们所得的好处早就被她给刮光了,越想越气,省不得发泄一通,她狠的一把将朱妈妈推倒在地。
她在南院也做些粗活,比不得朱妈妈在老太太身边养的精贵,这一推用了十层力,朱妈妈重重倒地立即惨叫了声,“哎哟。”
平时朱妈妈在沈府没少狐假虎威,她这一倒,竟然无一人上前去扶她。
只听贺家的粗着脖子吼道:“那庄子足足花了一万两,老奴是不知道老太太有多宠爱朱妈妈,舍得给朱妈妈一个一万两的庄子。”
“你胡说什么。”朱妈妈自行爬了起来,狠蹬了贺家的一脚,寒冷腊月,却愣是汗湿了半张脸。
贺家的豁出去,也不干休,狠拽了朱妈妈的腿,将朱妈妈拽倒在地。
咚的一声,朱妈妈倒地吃痛的哀呼不止。
两人眼见着要扭打在一起,沈方氏使了个眼色,四个粗壮的婆子将两人架开来。
贺家的朝朱妈妈狠啐了一口,眼往厅里一扫,手往四周指了一圈道:“怎么,那老婆子平时鱼肉我们,这时候没人敢站出来说句话。”
不少下人意动,脚往前踏了一步。
“你这老虔婆胡说。”朱妈妈厉瞪了她一眼,狠狠的往四周一看。
那些人踏出的脚又缩了回去。
沈老太太看的明白,气的直哼笑。
沈方氏挥了挥手,那几个粗使婆子松了手。
朱妈妈跌垂坐地,贺家的急忙去抱住奄垂将死的春意,一脸悲痛。
沈沁柔居高临下的瞥了朱妈妈一眼,闲庭散步的走了一圈,啧啧称奇道:“朱妈妈家有万贯还来我们家做家仆。”说着笑了起来,一派天真道:“我想朱妈妈必是忠义于老太太,舍不得老太太才没走。”又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这般家仆,怪不得老太太宠之信之。”
沈老太太气的脸色发白,再看着脚边躺尸的朱妈妈大不顺眼,抬脚就踢了过去。
朱妈妈又惨叫了声,“哎哟。”
沈老太太望着朱妈妈的老脸,阴沉不定,一万两在京置宅,谁知道在其他地方还有些什么东西,朱朝霞已有那么厚的身家还甘愿留在她身边做仆妇,她不是傻子,自是不会相信,这样一个贪吃不抹嘴的,会对她有多忠义。
不知道有谁突然插了一句,“我听说,朱妈妈经常让人带东西到当铺。”
贺家的像抓到了什么,脑子一闪,便又说道:“老太太,对了,她指不定早就将真的瓷器拿出去当了,这才有钱置宅买仆,为了脱罪,才这想了这阴损的法子,想让人替她背黑锅。”
这样就说的通了,贺家的频频点头,一脸垦诚的望着沈老太太。
“这么说,那瓷器是找不出来了?”沈沁柔插话道。
朱妈妈如遭雷击,抬头望着沈老太太,恨不得将贺家的当场捂死,却没行动,爬到沈老太太脚下哭道:“老太太,我跟了你那么多年,您还不清楚我是什么人么?她在说慌啊,这是要害死我啊,您要替我作主啊。”
“我害你?”贺家的尖着嗓,抱着春意,又哭又笑,“老太太,只要使人好好查查,就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朱朝霞觉得她办的隐秘,没人知道,却不知道替她办事的牙婆我正好认识,我也是偶听她醉酒后提起称奇,说咱们府里有婆子顶顶有钱,在京置产置地,却还不赎身出去,不知为何?”
为何?
居心叵测啊。
沈老太太看朱妈妈的眼神越发不善,“你还有何话可说?”
朱妈妈丧气垂头,一下像老了好几岁,却不忧已性命,只头抵地,“老太太,看在马正的份上,你就给骏儿条活路吧。”
朱妈妈提到马骏,沈老太太神色又复杂起来。
马家是沈老太太母家性氏,马家与她父家周家一样,也曾是上京望族,传到这一代时,马家只剩了个她母亲一人,再者就是远远的旁枝马正一人。
她看不起旁支的马正,结果这马正却为她死了,一个儿子也因她成了傻子,算起来她对不起马家,事到如今,她总要替马家留下一点香火。
沈老太太沉吟良久,挥袖,满头的朱翠无法掩去她脸上的倦色,只听她倦然支额头,“罢了,先将朱妈妈押去关了。”
朱妈妈不再说话,也不敢再扯任何幺蛾子,乖乖的让两个粗使婆子压了下去。
沈方氏朝另外两个粗使婆子使了眼色,让人将春意母女先行带下去。
在场诸人都不明白,这马正是何人,居然引的沈老太太生变。
又心有忐忑,这一关也不知道会生出多少变数。
沈沁柔诧异的微皱了下眉,很快又松开来。
沈老太太忽然利眼往沈沁柔身上一扫,“三丫头,你可知错。”
沈沁雅忙摇了摇沈老太太的手臂,沈老太太却不为其动,紧盯住沈沁柔。
沈沁柔又跪了下去,“孙女不知。”
“不知。”沈老太太扬高声调,气的直咳,沈方氏急忙喂她喝了两口参茶,劝道:“老太太,您有话好好说就是,千万别气着。”
少倾,沈老太太缓过气来,怒道:“若不是你当客吵闹,会闹的到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沈沁雅正欲张口帮忙说话,却被沈沁柔以眼神制止了。
沈沁柔垂眸不语,沈老太太没法下狠手将朱妈妈打杀了,心里那口气咽不下去,愤闷难解,正是想找个借口宣泄,这件事里,她是出头鸟,不打她要谁?
她能理解,但却不代表她能接受。
“老太太,今天大喜的日子,前边那丫鬟已见红,再下去总不是回事,隔园那边的宴快散了。”沈方氏抬头望向门外。
暮色四合,檐梁上的大红灯笼已高高挂起,衬着周围一片喜红,屋内却是一片凄风惨雨。
沈老太太无力的靠坐在太师椅上,半眯着眼将沈沁柔扫视了一通,良久才开口道:“既然你不知道,就去佛堂跪一夜,好好想想吧。”
沈沁柔垂眸不语,淡淡的称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