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纵横寨内。
萧挞凛与众人回到主帅营,气氛沉重。
萧挞凛汇报了跟鳌龙会面的经过后,耶律隆绪和萧太后面色凝重。萧挞凛顿了一顿,便对众人道:“耶律应天将会在日出之后,作出攻击。届时就算我们以耶律奉天为人质,亦阻止不了耶律应天。所以现在我们必须集思广益,定立对敌策略。耶律保大人,你有什么报上?”
耶律保道:“叛军目前兵分四面包围我军。南方主帅是鳌龙、东方主帅是傲因、西方主帅是耶律黄蜂,北方主帅是耶律应天,驻扎山头之下。全军大概有二万人,骑兵五千,步兵万五。”
他顿了顿,肃然道:“兵力分配方面,耶律应天带领二千骑兵以及八千步兵;南方的鳌龙带着一千骑兵以及三千步兵;东方的傲因及西方的耶律黄蜂分别各自带着一千骑兵及二千步兵。”
耶律国道:“纵横寨地势险要,有利防守。今天我们人马要走上山坡重新回寨,也要用上差不多半个时辰,一般骑兵难以策马攻击。纵横寨只有南方一条小路,可以漫步骑马来去;东西两路山路过于崎岖,马匹无法走动;北面陡峭,人马亦难上。”
耶律国介绍过纵横寨的地势之后,接着说道:“耶律应天已在峭壁下驻扎重兵,随时支持东、南、西三方。我们在南方路口之前,已经筑起一道两丈高的泥石墙,他们要从南方攻来必须撞破大门,并再跨越泥石墙。另外,我们也在四方各筑一座三丈高的瞭望台,实时观察叛军去向。”
耶律安道:“耶律应天大军虽四面包抄,但我们纵横寨的山头范围不大,山下是一片平地,适合骑兵运行。骑兵围绕这山头走一圈,不消一个时辰。”
耶律民道:“我军尚有一千二百步兵,四百骑兵。我军本来有千五步兵,五百骑兵;奈何五禽先锋却是耶律应天的内应,昨天黄昏,五禽先锋带走二百步兵,一百骑兵,损我一百步兵。”
众人都点了点头,四名侍卫将敌我攻守的情报都说得很详尽。萧挞凛指着地上沙盘道:“天亮时,耶律应天大军攻来,你们估计耶律应天会采取什么阵式?”
耶律保道:“他们可能有三个阵式,首先是四面夹攻;其次,北方防守,其余三方大军各自攻来;最后,耶律应天大军稳守北方、东方及西方的山脚,然后西方、东方及南方大军汇聚在南方路上攻来,到时候则是七千步兵,三千骑兵合力攻向我方。”
萧挞凛点了点头道:“第一个阵式,不足为虑!北方是峭壁,我方只需二百步兵即可居高临下地防住北方;高手方面,萧达义将军足以抵挡来自北方的士卒;对付东西两方,耶律保四位大哥和本将则分别带领三百步兵,一百骑兵,暂挡叛军,东西两方高手方面,耶律保四位大哥对付傲因,而本将负责对战耶律黄蜂;余下的四百步兵,二百骑兵则抵挡南方叛军,高手方面,南方大军的鳌龙则有劳张兄弟带同三大神兽阻挡。只要我军挡得住叛军大概一个时辰,援兵及时赶到,我们就可以突围而出。”
耶律国问道:“如果应天亲王采用第二个阵式呢?”
萧挞凛一脸轻松道:“这个更容易应付!如果耶律应天三面围攻我军,只要萧达义带领二十步兵看守北方悬崖,余下军队由四位耶律大哥带领,增援东南西三方,协助防守。”
耶律安问道:“如果耶律应天采取第三个阵式呢?”
萧挞凛正色道:“那么我们就要将所有军队和高手聚集南方,与敌人决一死战。”
耶律民道:“只是…只是如果对方集中兵力,双方实力悬殊,到时恐怕…”
萧挞凛道:“到时我们就要挟持耶律奉天为人质,尽量拖延时间,目的是支持一个时辰,等候援军赶来。”
众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萧太后打破一贯沉默,沉声问道:“萧将军,你的意思是…如果对方集中兵力,我们就…比较凶险了。”
萧挞凛点了点头,走到萧太后跟前,跪地叩拜,慨然昂首道:“到时候,末将就会尽量拖延应天亲王的叛军!若是阻挡不了叛军,末将就算拼了性命,也会为太后和皇上杀出一条血路!到时请皇上与太后策马离开,尽快走向援军那边。”
萧太后听到萧挞凛这个策略,除了提及保护自己和耶律隆绪之外,根本没有谈到自身安危,萧挞凛的必死之心,溢于言表,萧太后心中颤动,连忙扶起萧挞凛,热泪盈眶的对他道:“萧将军神勇无比,一定可以抵挡叛军,本宫…本宫祝你马到功成…”
此刻任谁也知道,萧挞凛已经置生死于度外,只为保护萧太后与耶律隆绪!
主帅营一片神伤,但却是不宣于口。只是主帅营中却甚少人留意到,张燕山、耶律隆绪和萧达义却从未说过一句话。
※※※
时间:寅时
地点:纵横寨南方瞭望台
瞭望台距离南方泥石墙不过十多二十丈,在瞭望台上,正好可以俯瞰山脚下的全貌。
耶律隆绪站在南方瞭望台上,极目远望,满是应天亲王叛军在山脚下点起的火堆。点点星火,犹如天上繁星,数之不尽。然后一阵寒风吹过,耶律隆绪更感寒意凛冽。
就在此时,张燕山登上了瞭望台,拿出一酲酒,递向给耶律隆绪,轻声道:“叶…皇上,天气冷了,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耶律隆绪深深地看了张燕山一眼,然后打开酒酲,酒香扑鼻而来。耶律隆绪问他道:“这是你我相遇之时,我请你喝过的酒。你知道这酒叫什么名字吗?”
张燕山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耶律隆绪道:”这就叫做古井贡酒(注一),酒香芬芳浓厚,是历代的贡品!这酒源于东汉年间,曹操把家乡的九酝春酒以及制造方法献给汉献帝,最后传入了我大辽。”
张燕山只知道这美酒味美芬芳,却不知竟然是昔年曹操献给废帝之物,也不知如何回应。张燕山尴尬的道:“皇上…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酒有此典故…”
耶律隆绪叹气道:“这酒是我大辽历代皇室享用的酒,也是我带来的,与你无关。”耶律隆绪叹了口气,然后喃喃道:“我大辽历代皇室都是这样的…”
张燕山明白耶律隆绪的心情,就对耶律隆绪道:“皇上,如果看了敌阵,觉得心烦,就干脆不看,留点精神做明天的正事。”
耶律隆绪抬头看着天上繁星,对张燕山惨笑道:“燕山,你还记得你我初遇时,我们就在山上对饮观星的一夜吗?”
张燕山道:“我记得!当晚你教我认识了六郎星、还有其他的…”张燕山当下想起当日耶律隆绪说的话,才知道耶律隆绪的天空,真的只有六郎星、魔星和煞星,而且每颗也很亮,每颗都很可怕!
耶律隆绪缓缓道:“我一出生,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无论世上有几多种酒,我只能喝着历代传来的古井贡酒;无论天空有多大,我亦只能看着满天的魔星及煞星!而且只要少看他们一会,美酒就会变成苦酒,天上的煞星甚至会掉下来,成为了辽原的星火…就如今天一样。”
耶律隆绪转过头,问张燕山道:“燕山,你害怕吗?”
张燕山想了一想,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想着姨姨、姑姑以及师父和师兄。”
耶律隆绪看见张燕山的表情,不禁叹气道:“燕山,对不起。”
张燕山道:“皇上,为什么说着这些话?”
耶律隆绪道:“燕山,你跟我不同!我一出生就没有选择余地,我一定要活在满布魔星和煞星的天空之下,但你却不同,你可以选择活在一个没有魔星的天空。燕山,耶律应天要杀的是我,你不是大辽的官员,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张燕山摇了摇头,说道:“皇上,其实…这一次皇上你是有选择的。”
耶律隆绪大奇道:“燕山,你说的选择是什么意思?”
张燕山道:“皇上,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但不能在刚才的会议上说出来…”
耶律隆绪见张燕山欲言又止,心知张燕山想说的事情必定十分重要,就追问张燕山道:“燕山,你但说无妨。”
张燕山凝视着耶律隆绪,轻轻道:“皇上,其实重明鸟是可以带着三个人,一起飞越百里之外。只要皇上愿意,我可以带着皇上和太后,离开这里…”
耶律隆绪没想到逃生的方法,竟然近在咫尺,不禁心头一震!然后他沉吟片刻,心思百转,接着问张燕山道:“既然方法如此简单,为什么刚才你不在会议上提出来?”
张燕山道:“其实我也想说出来,只是当我看见了耶律保四位大哥,我就不忍心…”
耶律隆绪点了点头,仰天大笑。大笑一轮之后,他昂起头来,铿锵有力地说道:“燕山,你不忍心丢下耶律保四位,我又何尝忍心丢下这里所有人!如果我是叶绿,我大可以为了自保而离去,但朕现在是大辽皇帝,朕岂能丢下他的下属子民,不顾而去?!”
耶律隆绪这一番话,只听得张燕山热血沸腾,耶律隆绪与张燕山私下谈话以来,都自称为“我”,因为耶律隆绪当张燕山是朋友,然而,当他想到下属子民的安危只是,却在不自觉间称自己为“朕”。张燕山这时才知道,原来皇者之风,不是源于一个人的身份,而是源于一个人对下属的承担!
耶律隆绪拍拍张燕山的肩膀,正色道:“燕山,谢谢你的好意!你要照顾你姨姨,没必要把性命折在这里,你乘重明鸟离开吧!”
张燕山见耶律隆绪在生死关头,不但没有舍弃他的下属,还处处为自己着想,张燕山只觉眼前一片模糊湿润,几乎要滴出眼泪来,一时之间,不能言语。张燕山心里暗道,自己不能死,因为还要照顾姨姨;但自己也不能离去,因为不能丢下叶绿。
就在张燕山左右为难之时,一道脚步声传到台上,两人转过头来,便看见萧挞凛已经走上了观察台来,拱手向两人道:“皇上,刚才属下本想上来请皇上回营账休息,无意间听到皇上与张兄弟的对话。皇上,大局为重,张兄弟的建议值得考虑…”
耶律隆绪怒道:“大胆!你要朕临阵退缩?”
萧挞凛正视着耶律隆绪,眼里尽是坚决的神色,萧挞凛慨然道:“皇上,大辽失去了一个萧挞凛,只是损失了一个将军,大不了打仗的时候,要多打两阵罢了;但大辽损失了皇上,亲王就会为了争夺皇位互相攻伐,大辽将会四分五裂,生灵涂炭,祖先打下来的江山恐怕就要毁于一旦!”
耶律隆绪与张燕山听罢,不禁面面相觑。萧挞凛就继续进言,片刻之间,一阵冷风吹来。这一刻,只有三人知道萧挞凛提出什么建议。
一个是张燕山,一个是耶律隆绪,另一个就是在他们三人不知不觉之间,窃听着他们说话的人…
萧达义!
萧达义一直在远处,暗里监视着萧挞凛等人…
然而萧达义却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更远的远处,却有人同样监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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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
古井贡酒,东汉建安年间(公元196年),曹操将家乡的“九酝春酒“(即古井贡酒)以及酿造方法献给汉献帝刘协,自此“九酝春酒“(古井贡酒)成为历代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