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犬紧追燧军,未近火区,便被机关套住钉死,其余毙于刀箭下。神农巡长见探犬去不归,立知凶险,便收兵回寨,转攻为守。
菲岭战况更激,寨关下,燧军凶猛强攻,射火箭、驱火鼠烧哨塔,抬巨木撞寨门,且借钩绳翻墙。神军死守寨关,射毒箭,抛瘟石,通歼来敌,泼水灭火。毕竟神军占地利人和,武器犀利,时久燧军伤亡甚重,只得罢攻退守,神军击鼓庆捷。芩岭战况似菲岭,又似芸岭,暂未分胜负,此不细表。
三岭寨关每隔半时辰,便放信鹰回村报讯,鹰奴得讯急告葭浩。葭浩听罢战况,面色焦虑,然只字未言,唯对城艺使一眼色。城艺心领神会,对鹰奴道:“传令三岭,休要穷追败寇。”鹰奴听罢告信鹰,信鹰接令飞去。
壁元心甚不安,悄对城艺道:“若燧军纵放雷焰、驱火兽,则后果可怖……”
城艺指向起火处,道:“黑煞火兽护村有余,远征不可。雷焰燃时无烟,唯绽炫目白光,蔓延极广,金木水土皆可焚化。看,前线烟火俱全,便非雷焰也。”
严咎有所不解,问道:“雷焰恶猛无比,燧军为何不使?”
葭浩道:“雷焰为燧人图腾,镇族至宝,岂能轻用?”
议论间,忽见哨官“磊正”快步入宫,腰间银军牌乱晃,近前跪禀葭浩:“浩王万安,小人探查蜃岗,惊见妖蜃已死,神尊性命垂危!”
葭浩一怔问道:“妖蜃?!神尊现在何处?”语时满面关切,身微颤,众臣亦皆变色。
磊正答道:“神尊独斗妖蜃,身受重伤,现已入药香阁。”
葭浩皱眉长叹。
原来磊正所守哨寨,距蜃岗十里开外,当听妖蜃连连惨嚎,终无声息,又见海市蜃楼消散,猜是蜃暴毙矣,便派兵去查。有兵心胆惧寒,称“妖蜃凶残不亚魁狻,其血、涎含剧毒,过去便是送死”、“祖先有训:‘不瞅蜃雾,远离蜃洞,便与蜃相安无事’。若破禁忌,万劫不复”、“磊正或受海市迷惑,故昏昏下令”。类似话语颇多,磊正一听大怒,逐条背颂军规,示己清醒,并杖责懦弱者,以儆效尤,再选勇兵探蜃岗。
兵至蜃岗,腥气渐浓,景愈恐怖,白浆挂树涂地,腥臭冲天。兵众知浆为毒涎,皆瑟缩不前。磊正怒吼催促,方勉强前进。将近蜃洞,惊见绿血满地,蜃已僵死,云汉仰躺其侧,体近全裸,上半身肉绽骨现,声息全无,似已亡命。磊正失声惊呼,命兵绳套云汉,拖至净地,解水囊冲刷;又反复看蜃尸,摇头唏吁。
有兵认出云汉,大叫道:“此乃神尊!我离村前,曾见他召犬变鬼,饶有法术,妖蜃必死其手!”
磊正听后一凛,过去指按云汉颈脉,只觉微微跳动,又查瞳孔未散,喜道:“神尊未死,抬回村救治罢!”遂断藤编为担架,转眼便成。忙碌间,一兵不慎滑倒,手沾蜃血,初时并无异状,后全身肿胀,皮变青绿,惨叫打滚身亡,余兵慌乱避开。其余小染蜃血者,均感头晕目眩,摇晃欲倒。
磊正心知不妙,叫道:“快吃蔻芝饼解毒!”中毒者依言而为,片刻方感畅舒。便结抬云汉回哨寨,转为车载,平安返神农村,先送云汉至药香阁,而后去报葭浩。
众臣陪伴下,葭浩入药香阁,立闻淡淡腥气。云汉颓卧病床上,伤处显脏露骨,看得众人暗暗心惊,葭浩喃喃道:“神尊受伤极重,非玄禾莫能治也……”语罢欲抚云汉,磊正阻道:“浩王,神尊身染蜃毒,触摸不得!”
葭浩后退一步,对磊正道:“速召玄禾过来,再取雪参丹救神尊。”而磊正迟疑不去,众臣亦惊怔互觑。
雪参丹乃神农重宝,采药炼制极费时力。遥想当年,伊耆执铲背筐,登昆仑山绝顶,苦待半年,终趁银须虎不备,挖走一株雪参;又闯彤云港,下药麻翻紫金猊,摘得云霞芝;再赴壁碑,采得绒血草、荣气莲、清心果等奇药,调配制剂,立炉炼丹,而多月未成,后由神仙托梦:欲得灵丹,须以己血为药引。伊耆遂刺胸滴血入丹炉,终九转丹成。丹共三枚,鸡卵大小,色泽如金,夜绽柔光若明珠,昼散异香赛玫瑰。拈丹嗅气,能去白翳,润肺腑,整颗服食,可起死回生,筋骨皆易,经脉通达,身轻如羽。
因雪参丹珍贵无比,故立丹阁珍藏,并设隔关三道,守兵数百,无王上“青玉佩”者,一概莫入。暴尸作乱时,若非守兵拼死相护,丹阁早被摧毁。
壁元不解问道:“浩王啊,雪参丹万不得已时,绝不可动用。玄禾、韦谳医术冠绝,以秘法常药治神尊,足矣!”余臣齐声附合。
葭浩摆手道:“我心已决,你等休再议论。”乃解青玉佩予磊正,道:“速去办理。”又催宫侍召玄禾,二人得令去了。
磊正出竹宫,策马驰向丹阁,途经己家,见房毁庭败,父、母、妻、儿皆惨死,且尸体残缺,立时心如刀绞,过去抱起幼子,放声痛哭。巡兵过来安慰,磊正泪方止,指四尸道:“我要务在身,不可久耽,请代我殓尸安葬,后必重谢。”众兵皆愿相助,便以破皮裹尸,埋于后院树下。
磊正上马飞弛,一路纵声高唱:“丈夫血肉终沃土,豪情如海我心知!仗剑凌云多壮志,功名自可铭碑石!”此乃悲极而歌,性情中人肝肠寸断时,少许如此。
至丹阁,守兵见磊正执青玉佩,便未拦阻盘问,闪开放行。
丹阁上下两层,形比民阁端庄,亦比官邸秀美。阁内十分宽阔,竹板铺地,四根厅柱粗壮,梁悬八面黄麻旗,旗上绘药图。窗边木台上,石炉焚兰生香烟。一排竹柜依壁立,柜门紧锁。守丹医师名“玄苗”,为玄禾兄长,虽垂垂老矣,而嗓音却如壮年。
磊正言明来意,并示以青玉佩。玄苗也未言语,取丹相与。磊正携丹返药香阁,葭浩与臣刚离开,玄禾韦谳在焉,身后二药僮,一童提竹笼,笼内冰蟆十只,二童背医箱,箱装诸般药械。云汉已是气息全无,脉搏罢跳,肢体渐僵,身涂紫色药粉,药味颇为辛香,尽盖蜃腥。
磊正细看云汉,问玄禾:“神尊是死是活?”
玄禾皱眉道:“神尊中毒极深,伤如乱谷,血已流尽,常医看来早已命绝。”
磊正递丹与玄禾,催促道:“快以宝丹救神尊罢。”
玄禾接丹道:“休急,先看神尊体征变化,再定用药时机……”
一药僮问韦谳:“神尊已成僵尸,何不埋葬?”
韦谳摇头答道:“尸有二秽一散:尿秽、粪秽,瞳散。神尊无秽无散,或未命绝。应慎辨死活,竭力治病救命,此乃良医至道所在。”
药僮点头称是。
玄禾看罢云汉,轻道:“先针炙、剔腐、接骨,龙牙香熏伤口,冰蟆吮毒,而后用雪参丹,凭神尊体质,明日便可痊愈。”便开器箱取火银针,分刺全身要穴,通经脉兼汲毒。少顷,银针刺处渗黑水。又以玛瑙刀削腐肉,竟集二碗。韦谳接续断骨,缝合伤口,敷以膏药,固以夹板。药僮托盘递物,拭污抹秽,手脚颇为麻利。
约过小半时辰,云汉面色转白,鼻息可听,脉搏亦微微跳动。
玄禾喜道:“神尊已醒,快点龙牙香罢。”韦谳取来两座香炉,分置云汉左右,点燃龙牙香块,塞入炉中。须臾淡烟飘飘,异香扑鼻。香烟罩下,云汉伤口渐敛。磊正闻香通体泰舒,心怀畅悦,竟忘丧亲悲痛。笼中冰蟆呱呱叫,药僮拈取冰蟆,引蟆吮云汉手指脚趾,只见蟆皮色由白转黑,目由蓝变红,且四脚乱划。云汉却渐显生气:喉结蠕动,胸脯起伏,心跳渐劲。韦谳捻碎雪参丹,和蜜水喂他服下。
冰蟆饱吸毒液,浑身肿胀,肤变极薄,吹弹可破,终僵死。韦谳道:“死蟆速埋入土,以免人禽畜染毒。”药僮遂封蟆入袋,出门寻个偏僻处,挖坑深埋。
云汉喘息渐粗重,面色转为红润,伤合无疤,断骨亦续如前。韦读解开夹板,取毛刷蘸“秋霜梨花油”,刷遍云汉全身,解其体表余毒,兼活经络。云汉肢体微动,慢慢睁眼,转头看玄禾,咧嘴勉强一笑,转即睡去,梦中己身变青烟,飘飘升天,再化为小鸟翱翔,不住欢叫,只觉一生如一瞬,一瞬如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