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都皇城明世堂。
自天仪被炸毁后,此处便不再作为宸天司观测天象,卜算国运吉凶的地方,而变成了处理内部琐事的所在。
而今天,这里却踏足了一位久久未曾到来的人,使得其已经脱漆的牌匾似乎都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只是它却大门紧闭,门外整整齐齐站着握刀的将士,一个个肃穆冷冽。
明世堂内,当今陛下宣武帝正坐在正座之上,他已年近六十,垂垂老矣的面容上那双眸子却还似年轻时一般锐利,如鹰的眼睛,只一眼,便能将人刺穿。
而他的威慑力确实起了作用,正下方跪着的一位宫装女子眼泪止不住地流,却还是连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那女子看似不过十六七岁,即使如今哭得梨花带雨,妆容尽毁,却还是难掩其娇嫩美好的容颜和干净的眼眸。
就在她旁边,一名白衣少年跪在另一边,手被绳子捆了系在旁边的柱子上,看着她哭,急得眼眶通红,却无奈身上绳索所限,根本挨不过去。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大家都在等着高台上那人的最后宣判。
后妃与宸天司小徒通奸,不仅是大罪,更是丑闻!
即便那女子自入宫后连宣武帝一面都未曾见过,即便那男子是当今国师最得意的弟子。
宸天司以精通天文、术数、演算而闻名,第一任国师曾跟随大周开国皇帝征战建国,其自建立起,便 是为大周国运而生,备受历代皇帝尊崇。
可尽管如此,为了皇家的面子,为了宣武帝自己的面子,此事都不可能善了。况且他本意也并不想善了,不然也不可能召集皇子进宫。
这怕是……要杀鸡儆猴了。
“你、是谁指使你的。”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浑浊却依旧有力,对着那女子。
那女子已经泣不成声,哽咽着疯狂摇头,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答案显然令宣武帝不满,他又看向旁边被捆着的那个男人:“你说。是谁指使的?”
“不是!”他大叫道:“没有人指使我们,臣与兰采女是真心相爱!”
“你既知她是朕的采女,还敢如此大胆!”
那男子毫无惧色,道:“可陛下已经连记都不记得她了,情者,两相倾生也。既然我二人有情,那为何不能在一起。”
宣武帝眯了眯眼:“那你可知,何谓君臣人伦。”
他高昂着头,继续道:“臣自然知道,只是此事臣自认无悖大周,无悖陛下。”
敢这样直接与君王叫板的,当今大周恐怕也只有宸天司这群从小只知算数的人了。胸中满怀的只有天命与道义,却丝毫不懂人情。
宣武帝看了他良久,突然一拍手边案桌,将茶盏震得叮当作响。
“好好好,既然你觉得自己没错,那便是这贱妇的错!来人!将这贱妇拖下去,凌迟!”
他话音刚落,大门便开了,从门外走进来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一声不吭地就将已经吓晕过去的兰采女拖了下去。
奇怪的是,那男人刚才还未自己心上人抹泪记得眼眶通红,如今竟没有动静了。
宣武帝奇怪,问道:“你怎么不求饶?”
男子突然缓缓站起身来,朝着宣武帝道:“臣求饶了,陛下就能饶了他么?”还没待宣武帝开口,他便自己先说了:“不,不会的。陛下认为自己没错,就如同我认为自己没错一样,轻易不会更改,既然如此,那陛下的决定也不会改。”
“那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他的话突然尖利起来,要不是手被捆着,恐怕手指都要指到宣武帝的鼻子上去了:“你是为了查出所谓的幕后的主使!还是为了面子让我低头!你都是,也都不是,你最终为的,还不是只是那把龙椅而已。你已经是陛下了,还要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双手沾染鲜血么?你那些所谓的规矩,所谓的君臣人伦,全都是你自己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编造出来的而已!由此造就一个极度不公的国家,你这才是悖逆天道!”
他说完,喘了口气,表情也慢慢松弛下来,像是发泄了积年的愤怒,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他突然转头,看向一直站在另一边的一个黑衣男子,他一直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举动,就像是个隐形人。
“师父,我追求着自己的自由,自己的道,这有错吗?”
没有任何回应,对方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像是入定了一般。
他笑了,笑得癫狂,高喝一声:“吾习术数十年七载,原怀安国救民之志,怎奈事与愿违,沦为傀儡走狗,吾力微志弱,无力挽回,今便以一死以谢师恩,愿来世,再修天道!”
说完,他便猛地朝柱子跑去,砰地一声闷响,鲜血洒满青砖地面,染红他一袭白衣。
那黑衣男子还是原本的面无表情,深埋着头,一动也不动。
良久,宣武帝从台上走下,拍了拍那男子的肩头:“此事就此作罢。”
“多谢陛下。”
门开了,门外迎候着太子和楚邑,两人已经知晓了发生了什么,只是对屋内发生的事却还不甚清楚,本以为宣武帝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他走出来时如此平静。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那黑衣男子方才动了,迈着僵硬的步子一步步朝着那个血色的少年走去,黑色的衣袂翻飞。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突然忆起多年前师父与他讲的一桩旧事,他的一位师弟犯了错,师祖为了救他,放他离开,可他最好还是死了。这次他的徒弟也犯了错,他为救他将他留下,可他却还是一样的结局。
他听师父说,他那位小师叔极具天赋,而他这个徒弟亦是聪慧绝伦。只是为何最终结局都如此凄凉。
他突然在想,或许是只有他是不配修习天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