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雾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玉柒泷守在大厅内,这是出入府邸的必经之路,她打定了决心,一定要见到玉铭晓。
手边的茶水换了一轮又一轮,始终保持着滚滚热气向上冒。
直到她终于捧起这杯茶,玉铭晓出现了。
玉铭晓走得很急,一面系斗篷的带子一面往外走,今晨雾气太重,光线过暗,直到玉柒泷站到他跟前,他才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泷儿你……”他转头看了看四周:“你怎么在这里?”
“哥。”玉柒泷看向他,目光沉沉,声音带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玉思鹤来找我了。”
“他来找你做什么!”玉铭晓一听,拳头立马就攥起来,怒不可遏:“这件事泷儿你别管了,我来处理。”
他说完就往外走,玉柒泷突然拉住他的衣角:“哥,他告诉我,大渝的人都会死在云都,我也不例外。”
玉铭晓回身,见妹妹眼睛都是恐惧的颤抖,又是心疼又是愤怒,一把将她紧紧抱住:“你不是大渝人,你是我妹妹,哥会保护你的,别怕。”
“可是哥。”玉柒泷将头埋在他颈间,声音都在颤抖:“可是……我是大渝皇妃,我……”
除了安慰怀中的人放心,玉铭晓一句别的话都说不出来,大渝皇帝和大长公主被抓的消息他直到今日才知道,幸而听府中的人说玉柒泷这两日都在府中歇息,他事情太多,只觉得妹妹安全就行,一时没顾上,却没想到……玉思鹤会来。
想到这个人,他满脸都是阴狠,手却还是轻柔得抚着玉柒泷后脑的头发。
玉柒泷轻轻道:“我听他说,陛下还没下定决心要杀俞宣城。而大渝还有人没被抓,他已经派人透出大周军事布防图的消息,只要引人上钩,俞宣城他……”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颤声在玉铭晓怀中:“若是他死了,我……我……”
玉铭晓被玉柒泷哭得六神无主,只能抱得她更紧:“你放心,玉思鹤他想用这些龌龊手段来挑起两国战争,我一定不会让他得逞!”
玉柒泷还在哭,虽然哭声刻意压制了很多,但身体却是止不住颤抖,他感受到怀中瘦骨嶙峋的身躯,心脏一阵阵抽痛。
“军防图在兵部收着,玉思鹤没那么大本事。”
“我会盯着他,不会让他胡作非为。”
“……”
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怀中的人安稳了些,他才松开玉柒泷,手指缓缓擦去她眼角的泪珠,脑中一个念头突然一闪而过,他问她:“你……当真属意俞国主?”
玉柒泷懵然抬头看他,眼中雾蒙蒙的。
玉铭晓一怔,随即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也罢,你一向有主见,你愿意与他在一起,那便……在一起吧。”
玉铭晓顿了顿,将手收回,安抚得朝玉柒泷笑笑:“你喜欢他,我会想想办法尽量保他一命,毕竟不能让妹妹守寡啊。”
他说完,又嘱咐了玉柒泷几句好好待在府里休息的话,转身往外走。
玉柒泷懵然看着他的背影,一股强烈的负罪感涌上来,她怎么能来骗她哥,怎么可以。她突然后悔了,朝前跑几步追上玉铭晓的步伐,刚要开口,门口突然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小厮。
“大人!上头来消息说您今日不必过去了。”
“怎么回事?”
“云都……云都城内爆发疫症了!”
疫症!
玉柒泷一怔,要出口的话立马就被这个更震惊的消息堵了回去。
今早的雾像是怎么都散不尽一样,白茫茫一片,从刑部大牢出来的阿若眯了眯眼,将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些,他看着前方如迷雾一般的景象,鸦雀无声。
安静,很安静。
直到身后的禁卫不客气地推了他胳膊一把,他方才回过神。
清歌忙扶住他,阻止他往地上栽倒的趋势,回身冷冷看了眼那个禁卫,将他吓得一震,还欲再推一把的手缓缓收回来。
他来之前就听说了,有个狱卒莫名暴毙,至今都没查出死因,大家都传是他惹恼了南疆人,被下了蛊。
“快走吧。”
想到这里,他的气势霎时就矮了一大半,客气了很多。
阿若朝身旁的之妤点头算是道了谢,跟着她一同在几个禁卫的押解下往城南的方向走。
平日最惹热闹的朱雀大街上连人声都没有,尽都关门闭户。
阿若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在禁卫的带领下呆呆往前走,发生了什么他早就听说了,他能出来也是拜此所赐。
云都爆发疫症,到头来竟还是来求他这个囚犯。
越接近城南,空气中有细细哀怨的声音传来,直到他们一行人到城南旧市的坊门口,鬼哭狼嚎的声音才是真正到达了顶峰。
以旧市作为隔离区,云都府衙的人已经将其整个都围起来,里三层外三层还能见到穿着重甲腰佩长刀的军士,阿若着意看了几眼,认出来是西南大营的兵。
恍惚间他觉得似乎回到了云都南郊的那时候,只是同样的疫症,同样的守卫,却没有同样的人。
几个上前交涉的禁卫回来,朝他和清歌道:“就这里了,陛下隆恩,若是三日之内疫症可解,两位可以自行返回南疆,若是不能……”
他后面的话没再说,估计若是是不能,宣武帝也还没想好究竟要怎么处置他们两人。
清歌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朝阿若看了一眼,见对方似乎还在神游天外,皱皱眉,扯了扯他的袖子。
“进去。”
阿若这才回神,点点头。
疫区没人敢进去,只有他们两人,守门的军士见他们过来,将门打开一个小缝,见两人进去,又立马迅速关上,唯恐里面的人会跑出来。
清歌回头,讽刺得看着那紧闭的大门:“还当是怎样的心怀为民,还不是如此怕死。”
不知她是在说那守门的军士,还是自出事伊始,连一面都没露过的坐在高处的那个人。
“一道门,关不住的。”
阿若对她的意有所指并不在意,他自进来开始就一直在寻找什么,可身边雾气太重,什么都看不到。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清歌是知道飞叶蝗的厉害的,脸色又沉着了几分,阿若说得对,一道门,根本挡不住蛊。
“我们走吧。”
她脚步匆促了些,走两步却发现阿若没有跟上来,她诧异回头,见阿若愣在原地,她觉得奇怪,走过去问他是怎么了,话音刚落就看到从旁边的浓雾中走出一个人。
深蓝的衣裙,袖边和颈边缀着黑色的水貂毛,是中原打扮,可气质却是透着难以掩饰的奇诡。
“圣女?”
之妤的眼睛很亮,即使在浓雾中也闪着水光一般,是不染纤毫的眸子。
她礼貌性朝清歌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回身立马就朝阿若道:“走吧。”
走?
去哪儿?
清歌还没反应过来,就看阿若已经要跟她走,她下意识就挡在两人跟前:“你们不救人?”
之妤淡淡道了声:“与我们无关。”
“可是这是蛊,是飞叶蝗,你们怎么能走?!”
清歌一贯淡淡的语气变得高了几分。
之妤一向不喜多言,此时亦是如此,她看了她一眼,似乎带着诧异,眼神向下移,又看向了她的手,见清歌没有躲开的打算,便自己绕过去。
清歌明白以之妤的性子,做出的决定绝不会变,便在阿若经过她身边时,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阿若,你也不救吗?”
“我……”
阿若有些犹豫,看了之妤一眼,对方全然没有要发表意见的打算,清歌见了心中燃起一丝曙光,看向阿若的眼睛渐渐充满神采。
她知道阿若是不一样的,他身上没有太多类似之妤的那股不食人间烟火气,或许……他会救人……
可事实证明她根本不了解阿若,也不了解南疆人。
“多谢你。”阿若想要朝她笑,却笑不出来,只能在嘴角扯出一个很僵硬的弧度,他眼睁睁看着清歌眼中希望的光越来越亮,心中不忍,却还是只能道:“我得先走了。”
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
清歌眼睁睁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蒙蒙的雾气中。
很快很快。
就消失不见。
她隐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攥紧,一股复杂的情绪从心底升腾而出,喉咙像是被堵住,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狱中狱卒欺负阿若的场景历历在目,即使有她护着他,对方却还是变本加厉。
她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转身朝旧市深处走去。
每走一步,前方哭嚎的声音就越大。白衣在寒风中翻飞,很快消失不见。
阿若和之妤,确实是没有必要救云都百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