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批不同的聘礼纷纷送进了玉府,一日之间出了两位皇家妇,一位还是太子正妃,未来的皇后,玉府的门槛几乎要被道喜的人踏破了。
全府上下几乎都在忙着玉柒泯的婚事,似乎忘了还有一位王妃待字闺中。
她的婚仪更早,四日后,不知为何这么急。
只是零零散散有传言,那晚宫中并不太平,安王一大早就进了皇帝的宣明殿,直到日落方才一瘸一拐走出来,两人在殿内不知聊了什么,竟实实在在聊了一日。
有人说他是跪了一日才求来与玉家大小姐的姻缘,也有人说其实他求娶的是玉家二小姐,苦求一日,还是只能娶到那个庶出大小姐。
世事多纷扰,世人也多无聊,站在外面拼命想往里面瞧,却什么也瞧不见。
玉柒泯当真是风光得意,出嫁之日,十里红妆铺满整个云都,恨不得向世人宣告她的尊荣,她出嫁前来看了玉柒泷一眼,小坐了片刻,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随口聊聊,但是眉梢眼角都是抑制不住的笑,带着与平日不同的飞扬的得意。
走前说了一句话:“如今这般也还好,大姐姐从今以后,还是得称我为姐姐。”
说完之后,扬长而去。
玉柒泷细细品着她这句话,来了这么久,炫耀也好,只是这句,方才是她真正想说的吧。
原来她一直都记着的,因自己的回归变成二小姐的事。
玉柒泷轻笑一声,继续拨弄手中已经做好的香囊,小肚鸡肠又记仇,得意忘形之时就该吃些亏。
那晚她要被太子抬走做侍妾的事恐怕连许氏都被瞒着,她却知道。原来她一直都和太子有联系,那个府中太子的内应就是她。
只是她没想到,想比起玉柒泯嫁作太子妃,她只是嫁一个无宠的王爷竟也能享受堪比玉柒泯的待遇。
不,应该说是更好。
她一身大红嫁衣,头上珠翠叮当作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刚刚拜别父母时她看到韩氏了,几日未曾见面,她似乎清瘦了更多,脸色煞白,手抖着想要来扶起她,却被她不着声色避开。
该做的她已经做了,既然已经两清,那就没必要再纠缠。
玉柒泷透过盖头看了看她僵硬的手,手上满是皱纹,终究还是无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她这个人心肠硬起来,当真是堪比顽石。
路上一直很吵闹,直到到了大门口,却突然安静了。
她觉得奇怪,也停下了脚步。
旁边拉着她的玉铭晓脚步也明显一滞,随即继续牵着她往外走,一面低声道:“无碍。”
眼前都是红艳艳的一片,外面的情景全被阻隔在了这一方喜帕之外,她是个敏感的人,若非身边站着的是玉铭晓,决计已经忍不住要掀开盖头来。
玉铭晓将她的手交出去,应当是要被丫鬟抚扶上马车了,可触手温良,虎口粗硌的老茧缓缓划过她的手心,随即紧紧握住。
这手……是楚邑!
她怔了半晌,突然笑了,这十多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原本被他牵着,便能如此安心。
轻轻的笑声只落入了楚邑一人的耳中,旁边都是人看着,他谨守礼节搀着玉柒泷缓缓朝马车走去,只是悄悄地在玉柒泷耳边轻声道:“这么开心?”
“怪道这里鸦雀无声,威名赫赫的安王亲自来了,怎么会还有人敢说话,倒把我吓了一跳,以为是某人临时悔婚,没有来呢。”
楚邑已经将玉柒泷扶上了马车,闻言重重捏了捏她的手,没有再说话。
他回首,朝着大门口站着的玉思鹤象征性地拱了拱手,眼神无意扫过玉铭晓,他一脸严肃,察觉到楚邑的目光后,微微点了点头,复又垂眸掩下神色。
鞭炮声响起,一切又变得热闹起来,一行人欢欢喜喜朝着安王府行去。
玉柒泷摇摇晃晃坐在马车里,突然一把扯下头上盖头,撩起一侧车帘偷偷看向外面,楚邑亦是一袭红衣,骑着纯黑的高头大马,腰背挺直。
一路行过去,拜堂,及至送入洞房,她盖着盖头老老实实等着,期间饿了便偷偷垫着脚跑过去摸了几块桌上的点心,又快速坐回来,乖乖地送入盖头下小口小口吃着,尽量不沾上唇上的口脂。
盖头即便再碍事也没再取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从马车上下来进了安王府的大门,便突然安分了下来,一步也不乱动。
这里分明她已经来了很多次,此时却觉得极其陌生,她呆呆坐着,能想象到外面是怎样的热闹,但此时门板一隔,倒像是将一切都隔绝开了,屋内落针可闻。
她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突然有了一股子迷茫--她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房门咿呀一声开了。
玉柒泷一惊,忙坐直了。
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只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
玉柒泷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似乎与那脚步声同步了,噗通噗通,缓了下来。
眼前出现了一双大红绣金丝祥云的靴子。
然后是一双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
她不由屏住了呼吸。
那手停了一瞬,然后缓缓,掀开了盖头。
烛火不算刺眼,她抬眸,看到了眼前的人。
楚邑应是喝多了,两颊微微发红,一双眼紧紧盯着她,痴痴地笑。
今日的他与往日所有时候都不同,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没有严肃,也没有深沉,白白净净,像是白纸一张。
玉柒泷能感觉出来,他是真的很开心。
她突然扬起一笑,伸手拥住了他。
两人静静相拥,互相听着对方的心跳声,一句话也不说,任由时间缓缓流逝。
玉柒泷是真的很高兴,今晚的楚邑,是真的对她敞开了心扉。
两人能走到今日,不能说容易,却亦没有太难,至少在玉柒泷看来是这样,所以她只知道楚邑很开心,却看不懂他眼中的如释重负。
只有将所有的重担都放下了,才会有这种眼神。
“好了。”楚邑先松开了玉柒泷,托着她的肩膀:“平日里说个没完,怎得今日这般安静,我可是推了好多的敬酒匆匆来的,就怕你等不及掀了这房顶。”
“我脾气哪有这么差。”玉柒泷瘪瘪嘴,又恢复她之前一贯的模样。
楚邑笑笑,从一旁的桌案上端来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送到了玉柒泷的手中:“交杯酒。”
玉柒泷端起,酒杯抬到唇边,突然一滞,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放下。
楚邑也放下了,疑惑地看着她。
玉柒泷开始在自己宽大的袖中乱翻,越翻眉头皱得越紧,开始解腰带,却被楚邑一把按住了手:“你做什么?”
见她开始扯腰带,楚邑酒瞬间就醒了。虽说两人已经成亲,但这一步,他还是希望自己来的。
玉柒泷一把打开他的手,这次没有再解腰带,只是开始在身上乱摸,好一会儿,终于笑了:“原来在这儿!”
楚邑见她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黑色的荷包,献宝似的托到了自己跟前,他心里一滞,猜到了这是什么。
上面绣着雪白的芍药花,一丛一丛的,开得活泼,又枝丫乱窜,像极了玉柒泷的性子,针线虽一般,但还能看的过眼,他笑眯了眼,又刻意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这是什么?”
“自然是我送你的。”玉柒泷得意,见楚邑一脸迷茫,开始有些急了:“你不会忘了吧。”
她忙摇了摇腰间的风铃花银铃,叮叮当当,清脆入耳。
见楚邑还在沉思,玉柒泷脸色一沉,一把就要抢过来:“不记得就算了,那就还给我。”
手却抓了个空,楚邑笑着看她:“送出去的东西还要拿回去,真是可恶。”
他看着玉柒泷气得涨红的脸,哈哈一笑,看着手中的荷包,又随手翻过去,笑容僵硬在脸上。
背面也绣了东西,雪白的两个字:风月。
这是这两个字与前面的绣工似乎截然不同,歪歪扭扭,线头还在乱窜。
玉柒泷见他的模样,脸更沉了:“不好看就还我。”
说完又要去抢,眼看着要抓住了,楚邑却突然往后躲了一下,她失了重心,眼睁睁看着脸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腰上突然一紧,一股大力在最后关头将她捞了起来,紧紧箍在怀中:“这般毛手毛脚,没了我可怎么活下去。”
“你才不……”玉柒泷正要开口说他不会没,话还没说完身子一僵,忙忙住了口。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亦或是被今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她险些忘了,楚邑他……或许活不久了。
楚邑感受到玉柒泷的僵硬,轻轻抚了抚她的背,顺毛一般安抚着她的情绪,又端起酒杯到她嘴边:“喝吧。”
玉柒泷摇摇头,躲开了他的手,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腰不放,像只小猫一样拼命往他怀中挤:“风月,能遇到你很开心。我从未动过心,却未曾想会落在你手里。”
楚邑笑着摇了摇头:“越说越不像话了,什么叫落在我手里。”
玉柒泷笑笑,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继续道:“今日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般,那日我以为我等不到你了,可你来了,今日你牵着我的手走进安王府,那我便认准了你,从此生死不弃,直到我死。”
“你就算死,也是我的人。别想逃。”
玉柒泷抬头看他,终于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他作为王爷的霸道,仔细想想,他在她面前,似乎从未这样霸道过。
两人皆是眼眸清亮,映着烛火,闪闪发光。
玉柒泷嘴角弯,举起酒杯,两人皆是一饮而尽。
“交杯酒后,愿你我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楚邑放下酒杯,眼眸中的温柔几乎要化出来。
玉柒泷却摇了摇头:“若是我死,那我便不是你的了,我对你的心意,至死为止。”
楚邑见玉柒泷突然严肃,愣了。
迷乱的感觉比想象中来得更快,很快,玉柒泷就觉得眼前楚邑的脸开始变得模糊,这次她不想再刻意清醒,随着本性沉浮,渐渐闭上了眼睛。
在闭眼的最后一刻,她看到门突然开了,进来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声音清浅:“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