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薛相还未及对顾倾城和慕容长安发难便接连被赵恒和沈观鱼请了去,待他从阁老府出来,已至宵禁时分,全然没有一点脾气了。
“薛甄,回府。”薛临揉捏着太阳穴,自下了朝开始他就被小皇帝和沈阁老轮番上阵,叨叨叨了一整天,一直到现在,他的头疯症都要犯了。
“是,大人。”薛甄也是心疼自家老爷,好端端地折腾这么一圈,还落了一身的埋怨。
“大人,别怪薛甄多嘴,这次的事情虽然事出有因,但是您确实有些欠考虑了。”薛甄是薛临的义子,平日里与他同进同出,对官场上的一些事也看的透彻,也只有敢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薛相直言以对。
“当初只想着怎么报答老师,没想到去查一查吴家老三的底,是本相的疏失。幸好镇北侯发现的及时,没有酿成大祸,否则真是对不住老师了。”也只有在薛甄面前,一向冷若冰霜的铁面神薛相才能敞开心扉。
“只是这次被太后借着镇北侯的手打了脸,您心中必定不爽。都写在脸上了,怪不得陛下和沈阁老要轮番来找您了。”
月光下,薛甄的笑容十分柔和,让人看了心安,薛临也没有最初那么生气了。
“我倒也不是生她的气,一个小丫头,我跟她能置什么气。不过太后实在太过心急,老侯爷才刚过世没多久,她就急着把小顾侯推到幕前。她怎么能忍心,小顾侯才十六岁。”其实,薛临的心很柔软,他曾答应过一个人要替他守护好北宜的江山,虽然斯人已逝,但他要说到做到,这是他的承诺。
“不如大人改日去找小顾侯聊聊吧。”薛甄建议。他也知道,自己在薛临面前得他欢心也是因为自己这张脸长得和那人有几分相似,何况是小顾侯呢。
“现在还不是时候。回府吧!”
这件事终究还是在多方势力的推动下被掩盖了过去,长京城又重归了风平浪静。
沈阁老家的嫡孙女儿沈猗茹从此在家中潜心礼佛,闭门不出,直至经年,风平浪静。
慕容府
“好了,现在全长京的人都以为你是她的人了,满意了?”随安懒散地靠在回廊上,“我明日一早便回去了。我不喜欢肉麻兮兮的相送戏码,就不必送我了。”
“嗯,不送你。她明日下了朝要过来。”倾城一般一来就是整日,他可没时间陪自己的兄弟了。
“真是有异性没人性啊兄弟。”随安笑他。
“哼,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长安也不想多做解释,随安比他要坚定,认准一个目标十匹悍马也拉不回来,将来若是遇上了一个真心相爱的人,恐怕会比他还要执着吧。
“听说这两日你府上有客人啊?”隔日倾城造访慕容府时,听到将夜无意间提起,便随口问道。
“嗯,是我兄长。不过,今早已经回乡了。”长安给她夹菜,都是依着她的喜好做的菜,大多温补养胃。
“真可惜啊,慕容的兄长,我无缘得见。”倾城的嘴一刻不停,还能抽出时间来感慨。
“无妨,以后有的是机会。啊,小心鱼刺。”
转眼倾城的十六岁已经过半,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她要独立支撑起镇北侯府,要独掌北宜二分之一的兵马大权,还要提防着各种打着关怀名义来刺探虚实的伪善者,着实辛苦。
长安虽时常陪着,在一旁看得也十分心疼。他想要尽力使她保留少女的纯真,却也心知自己无能为力,只因生在这样的家族之中,无奈总是会如影随形。
马上就要进入七月,今年是闰七,有两个中元节。中元节又称鬼节,传说在这一天鬼世的大门会打开,阴间之人会来阳间看望自己生前最为思念的人。
倾城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外祖父,份外想念,不知从哪儿听来的生烧犀角香可以通阴阳,希望以这样的方式再见上外祖父一面。
江宁城织造府
“城儿来信说想让我帮忙找找犀角香。”沐篱云道。
“犀角香?那东西邪性的很!她要那玩意做什么?”顾平宣这几日刚从边疆回来,途经江宁,顺道来看他。对于外甥女要犀角香这东西,他觉得不简单,城儿小小年纪的,怎会知道这种邪门歪道。
“生烧犀角香可以通阴阳,恐怕是想在中元节再见上外祖父一面吧。”
老镇北侯顾北山过世前,顾倾城和顾平宣都还在前线打仗,因担心他们不能心无旁骛地为国效力便隐瞒了病重的事实。当他们得知消息的时候老侯爷已经病入膏肓,最终也没能再见到儿子和外孙女一面。这是老侯爷的遗憾,也是顾倾城和顾平宣的遗憾。
“这个傻丫头,即便是这样想的,她也不能拿自己的命数来开玩笑啊!小篱,我要赶回长京城去,你要不要和我同去?”顾平宣问道。
“嗯,一起去吧。待我安排一下,就和你一道出门。”沐篱云雷厉风行,素来做事最有章法,他也担心顾平宣一个人劝不住侄女,想着还是一起去长京看看她比较放心。
长京城镇北侯府
“侯爷,慕容大人又来了。”管家敲门,“已经接连数日了,您还是不见吗?”
“罢了,躲是躲不掉的,我还是去见他。”
“侯爷,您这…”管家欲言又止,指指倾城的身上。周身香气袭人,浓郁刺鼻,处处都叫人看着古怪。
“是我疏忽了,明明是要瞒着他的。”倾城恍然大悟,“管家爷爷,多谢你的提醒。我这就去沐浴焚香,换身衣裳,遮掩掉这股异味,你叫他在前厅等我吧。”
“是,侯爷。”
这几日倾城下了朝就回府,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接连几天都没有去找长安,长安来了她也都是闭门不见。
朝中传言纷纷二人不合,不少朝臣都觉着是慕容长安借镇北侯上位,如今侍郎之位已经到手,被侯爷觉出其不诚之心,故有意与之疏远。
虽则镇北侯一介女流,才不过十六,不是一个值得托付前程之人。但之前也有传言说慕容长安是想做镇北侯府的上门女婿的。这顾倾城虽没有长京城名门淑女的秀外慧中,却也有铁血军魂的飒爽英姿。长京城的豪门世家,纵是看不上她的娇蛮,就是冲着她背后的家世也要高看两眼。
“倾城!”长安一见到她便知她先前在做些什么,即便她已沐浴更衣,焚香遮掩也挡不住那股子异香。他当下慌了心神,一时情急,竟乱了方寸,直呼她的名讳,忘记了尊卑有别。她是侯爷,而他是臣下。
“你唤我什么?”顾倾城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侯爷,多日不见,瘦了。”长安没有戳穿她,只是将自己的思念尽显于此。
“慕容,多日不见,你也瘦了。”倾城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他说。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即便不说,也知道对方的心中在想什么。即便不说,也知道要如何回答对方下一个问题。即便不说,也知道若是说出口,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哎呀,侯爷,大人,您二位怎么站在回廊下?进去吧,外头有些细雨,当心别着了凉。”
厉管家看着二人,纵有千言万语,却都不能诉诸于口,也是万般无奈。他不想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就这样面对着面,一直如此僵持下去,于是只得开口转圜。
“是啊,虽说是夏日,雨后终归有几分凉意,落在身上也不好,长安快进来吧。”
倾城这几日研习燃犀角香之法,想要在十五月圆之夜与外祖得以再见,耗费精力,心神俱损,脚下虚浮,竟是一脚踩空险从台阶上跌下。幸而身后的长安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身,这一扶却发现了她的腰肢比原先更加纤盈瘦弱了。
“今日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长安心疼的紧,自己好容易给她好吃好喝地养着,才养丰腴些,又给瘦回去了。他怕她拒绝自己,故而话语轻柔。
倾城心知他是关心自己,自己连日来对他爱搭不理,心里甚是愧疚,便软言对他道,语气中稍带着些哽咽,“只要是慕容做的,菜,我都,十分欢喜。这些日子,让你忧心了。”
“倾城,明日便是十五了,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吗?”虽然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但长安依旧不死心,他不想倾城以身试险,如若可以,他情愿自己身先士卒。
“我…”倾城咬咬牙,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据实相告,即便自己的行为真的很愚蠢,“我想再见上外祖父一面。”
话已说出口,之后的便不再那么艰难了。其实长安心里也是大绝知道些的,只不过这种事情,旁人毕竟胆子没有那么大,不敢去尝试,谁知道她一小小女子,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敢做出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
“我手上只寻来了一小些犀角香,不敢多做尝试。本想托小叔父帮忙寻些,却迟迟得不到回应…”倾城的声音越发小了,她瞧着眼前这温润如玉的青年眼眶有些红了,便不敢再往下说。
其实长安并非是生她的气,而且心疼她多些。枉费自己陪伴在她身侧,竟不晓得她心中是如此彷徨。思念亲人之心日盛,身边又没有个可以倾诉的人,自己没有注意到她的心思,当真是万万不该!
“倾城,我心知以你对在外祖的思念之情,我也阻止不了你。明日,我与你一道,你,不要害怕!”长安望着她,如此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