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的夜幕降临,一轮满月当空高照,皎洁的月光如银辉般洒满大地。
顾倾城清退了所有人,唯独留下厉管家和慕容长安陪伴在侧。
“侯爷,老奴去外头守着。以免有不长眼的冲撞了老侯爷和侯爷。”厉管家虽然也很想念自己的老主人,但此事毕竟非同小可。
“嗯,管家爷爷,有劳你了!”
“侯爷言重了,老夫也只愿老侯爷和侯爷能够心想事成,不要徒留遗憾。”
老侯爷生前最后的心愿就是能再见上少爷和侯爷最后一面,然而前线军情紧急不得贻误战机,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也只能饮恨而终,怎能不叫人扼腕痛惜。现在侯爷以自残己身的方式想要召唤回老侯爷,他虽不赞成,因其即便是成功,骨肉相聚,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然,侯爷自小被外祖一手带大,感情深厚非寻常祖孙可比,想到这里,厉管家叹息摇头,退出房间。
“倾城,你,想清楚了吗?”虽然知道她心智坚定,长安仍有此一问,毕竟她即将要做的事情是有违天道之事。
“嗯,想清楚了。你放心,我不会胡来。”倾城用火折子点燃了一小截犀角香,又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滴入碗中,对照古籍中所记载的文字开始念念有词,召唤自己心心念念的外祖父。
顾北山的人影渐渐现身,倾城无比激动,就连对这种邪门歪道没有信心的长安也十分震惊。
“外祖父!外祖父!城儿好生想你吖!”倾城想要扑到外祖怀里,以慰思念之情,然而她却从他的身上穿了过去。
“外祖父?”倾城疑惑不解。
长安在一旁看在眼里,却了然于心。终究是强求了,虽然生烧犀角香可以通阴阳,然而却只能通魂魄。魂魄依旧是无法触及,倾城心中应当十分失望吧。
“傻孩子,外祖父已非这世间之人,你又何苦…”顾北山过了一把了年纪,心知自己此次重现人世绝非寻常,倾城这孩子至诚至孝,她恐怕是用了什么极端的法门才把自己从阴间召唤回来的吧,着实太傻。
“我自幼没有父母护佑,只有外祖相依为命。如今外祖去了,我竟未能见上最后一面…”倾城掩面而泣,长安心中也甚是酸涩。他曾听闻若以活人为媒介,可令被召唤出来的魂魄短时间内拥有实体。若他可以让老侯爷附身,如此一来,便可以慰倾城对外祖的拳拳深情了罢。
“孩子,老夫知道你在想什么。城儿这孩子还小,胡闹,请你多担待。”顾北山纵横沙场多年自然看透世间百态,他也认出了眼前这孩子就是当年倾城从无垠沙漠之中带回来的那个,只看眼下倾城并未对他有任何心思,也便不对此多言。
“老侯爷,我视倾城为毕生知己,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既然您已看透我心中所想,请您答应晚辈的这一请求,晚辈只是不希望倾城再如此难过下去。”长安坚定地走到倾城的身边,对着顾北山深深一拜。
“外祖父?慕容?”倾城尚未反应过来。
其实顾北山心中遗憾也是临终未能再见到儿子和外孙女最后一面,他日日在城楼上期盼,只望看到他们大军凯旋归来的身影,然而事与愿违,他早已风烛残年,未能等到那一日便轰然倒下。
他这一倒下,吓坏了朝堂,也吓坏了游太后和小皇帝,他们一直以来都倚靠着镇北侯府。先帝病重时,虽安排了三位辅政大臣,然而他们各怀心思,总是劲不往一处使,江山正是风中凌乱之期。他少不得要强撑病体,为北宜做最后的安排,以免在他死后给人可乘之机。只是如此,他便没能坚持到倾城回来,抱憾终身。
“老侯爷,时间紧迫,请您莫要再犹豫了!”长安再三恳求。倾城手中的犀角香不多,无法维持顾北山的魂魄在人间逗留的时间,若再犹豫,恐怕错失良机。况且招魂之术需得亲人之血作为灵媒,纵是倾城心中所愿,他也是心中万分不舍。
“如此,孩子,老夫在此多谢你的成全了!”顾北山的魂魄行一大礼,然后由远及近,附到他的身上。
倾城这才看明白是怎么回事,长安此举令她感动非常,要知道活人让鬼上身定会损耗阳气,折损寿元,然而长安为了她如今竟全然不顾自己安危。
“城儿,我的城儿,让外祖父再好好看看你。”顾北山借由慕容长安的手,再一次抚上外孙女的脸庞。他走后才不过一年,这孩子便瘦了一圈,北宜国弱,边疆局势紧张,战争一触即发,朝堂又不稳定,他走后宁阳侯和薛相一定不会忍着相安无事,还有中书令那老狐狸一贯是个喜欢和稀泥的,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
“外祖父,城儿很好,城儿长高了,也壮实了不少,力气也比以前大了。”倾城劲往好处说,只希望外祖父不要过分担心自己。
“你虽袭爵,可终归是个女儿家,将来是要嫁人的…”顾北山絮絮叨叨了好久。
这一夜似乎很漫长,祖孙二人都是满腹的思念,有说不完的话。倾城最后是在外祖父的怀里睡去的,犀角香也在不知不觉中燃尽。
翌日清晨厉管家去敲门时,倾城才悠悠转醒,发现自己依偎在长安的怀中,不觉有些羞涩。虽说是她自己钻到他的怀中,可昨夜在她的眼中,他还是自己的亲人,是相依为命的外祖父,而非…
“他睡地如此沉,想必昨夜对他精力的损害一定是极大的。”倾城仔细看着他俊秀却略显苍白的脸庞,不由心中歉意更盛,“长安,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她在慕容长安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无关情爱,只是下意识的。
“天哪,我在做什么?!”倾城也被自己的行为惊到了,自己这是怎么了?吓得她赶紧穿戴好,吃了早膳,匆匆上朝去了。饶是如此,她在心中也不忘对自己讲此次长安如此大恩,自己今后必得好好报答,他既将自己视为毕生知己,那她也定不会辜负了他的一片深情厚谊。
早朝倾城为长安告了假,二人之间多日来不清不楚的关系又被好事之徒拿出来说。有人以为镇北侯府的大门又重新为慕容长安敞开,指不定是二人好事将近了。也有人以为是他慕容长安配不上镇北候,太后一定会侯爷另择良婿。但是哪个世家子弟愿意娶一个还没有过门就与别的男人不清不楚的妻子,况且还有一品军侯的爵位傍身,武艺高强,手握重兵的,这不是等着婚后被压得死死的永世不得翻身嘛。
“慕容侍郎为国操劳,年纪轻轻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如今病倒了,和该好好休息的。”宁阳侯一直想把倾城拉为己用,少不得要对她巧言令色一番,“还请小顾侯代为转答老夫的关心。”
“多谢宁阳侯大人的关心,顾某一定将话带到。”说这话的时候倾城下意识瞥了一眼薛相的方向,才刚刚抢了他推荐的人礼部侍郎之位便告假,似乎有些向他示威之嫌吖。虽说后来薛相没在朝堂之上重提此事,她总觉得不安心,怕再起什么风浪。
薛临感受到倾城灼热的目光,转过头深深凝视,而后不语,直接走人,跟在他身后的朝臣见状赶忙跟上。
“他竟真的按下不提了?”倾城疑惑。只是此刻在她心中长安的安危更加重要些,于是便不做多想,直接回府去了。
顾倾城刚到自家门外,便觉得今日氛围似乎有异,厉管家战战兢兢地侯在府外等着自己。
“管家爷爷,发生什么事啦?长安他还好吧?他醒来了吗?早膳吃过没有?”倾城一连串的问题把厉管家的脑袋问得都嗡嗡直响。
“侯爷,慕容大人一切安好。已经起来用过早膳,现正在厅里与沐家主…和少爷,说话。”厉长松嘴角抽搐,仔细思虑再三,才想到如何对自家侯爷开口,里头问话的人自然不会是自家少爷,沐家主的嘴才是最可怕的存在,这一点侯爷应当知晓。
厉管家心想,昨夜之事今早他都听侯爷说了,此事侯爷确实承了慕容大人的情,早上侯爷临上朝前吩咐他好生看护,他也是小心翼翼伺候的,就盼着慕容大人醒来后能够感受到他侯府的诚意。
可熟料,慕容大人还未醒来,倒把自家少爷和沐家主盼来了。二人风尘仆仆一路自江宁赶来,片刻不停地往府里来,结果回来碰到自家宝贝城儿房里藏了个男人,还是这么个长相极好的男人。
沐篱云细细打量眼前这个被他们惊醒的年轻人,乌木般的黑色瞳仁,高挺英气的鼻梁,斜飞的英挺剑眉,还有那削薄轻抿的唇,明明是清冷孤傲的五官,棱角分明的轮廓,笑容却是如此的明媚和煦,看上去真真是碍眼至极。
“你便是我城儿信中所说之挚友,礼部侍郎慕容长安大人吧。”
顾舅舅和沐小叔父虽说不合,但对倾城的心都是一样的,先前犀角香一事已经让他们忧心不已,如今竟然在房中藏了个男子,莫非真的是女大不中留了?
“穿好衣服,出来。成何体统!”顾平宣人狠话不多,放完话便率先出了房门,临走还瞥了厉管家一眼,那眼神凌厉的仿若老侯爷壮年之时那般。
不到半盏茶时间,沐篱云便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出生平平,家中并无父母,只有一兄长,在北境行商多年,薄有些产业,前些日子来过,小住几日便回去了。
“昨夜之事,城儿鲁莽,多谢慕容大人施以援手。”生烧犀角香,可以通阴阳。城儿这孩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幸亏慕容长安以身犯险,让老侯爷附身自己,才能让她一偿夙愿。
“沐家主客气了,每个人都会有求而不得的事情,慕容只是希望倾城不要徒留遗憾罢了。何况老侯爷曾与我有恩,恩人在时我无缘得报,如今就当是尽一点微薄的心力吧。”长安回答地不卑不亢,沐篱云对他十分满意。
一般有沐篱云在的时候,顾平宣都不会轻易开口,霸气的往那儿一坐,谁也忽略不了他去。反正他的口才不如沐篱云,少开尊口为妙,免得被他气死了反而得不偿失。
“少爷,沐家主,侯爷回来了!”厉管家迎着倾城入内,向堂上主位上端坐的二人禀报。
顾平宣坐在右首,如一家之主般威严有余,亲善不足,而沐篱云坐于左首,俨然是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诸如细枝末节之类的都是他在开口询问,一派亲和模样。
“还不叫她快些滚进来!”顾平宣手中的杯盏“嗖”的一声飞出,从倾城的耳畔略略擦过,险些伤到她。
“多管闲事!”原是坐在厅中的慕容长安下意识出手,只凭一颗梅子便打歪了杯盏,怪不得惹得顾平宣不悦。
“舅舅,你怎么一来就那么大的火气啊!!!”顾倾城显然也被吓到了,回过神来瞬间炸毛。
“好了,我来处理,你吃盏茶,消消气吧!”厉管家本想再上一盏茶水,沐篱云就已经抢先一步将自己那盏给了他。看到自家少爷毫不避嫌地接过手来,他欲言又止,想要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今年闰七,下个月又要十五了。怎么着!昨夜之事你是不是还打算再来一回!”顾平宣不怒自威,他一直惦记着正事,既然外甥女回来了,便言归正传吧。
“是啊,你们两个年轻人好好的七夕不过,非要一起过中元节。”沐篱云插科打诨,非不让顾平宣再冲着顾倾城发火,这人什么毛病啊,整天气呼呼的,也不怕气坏了自己身子,自家外甥女,怪不值当的。
“小篱,你别老那么惯着她,如今都被惯无法无天了!什么牛鬼蛇神,乌七八糟的事情也敢胡来的!”可惜顾平宣并不想买他的账。
“惯她,你没份吗?!”沐篱云讽刺道。
“哼,我说不过你!城儿你给我听好了,有我在一日,这起子旁门左道的鬼心思,你就给我消停些吧!”
舅舅实在太凶,倾城用眼神向小叔父求救。
“我们此次入京,会一直在家中陪着城儿,至八月十五后才走。城儿可还欢喜啊?”沐篱云对倾城软言道。
“嗯,城儿自然是欢喜的。只是,舅舅他…”倾城还有些顾及自家的舅舅。
“好了,你莫要理会他就是。”沐篱云唤倾城来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道。
“好吧。”
又是月余,转眼七夕将至,沐篱云特地安排厉管家将长安请到府上来一道用晚膳。
“小叔父这是为何?”
今夜灯会,她本想邀长安同去游玩,然而小叔父邀约,他们也不能不去。
“这就把你难倒了?”长安笑她。
“我馋你做的菜了。”倾城说出自己的心事。
“我当是什么事。想吃什么?我们等下一起去菜市。”反正下了朝他也无事,一些与他交好的官员瞧见他与镇北侯一道,也识趣的没有过去打扰。
虽然背后有些闲言碎语,但与他们交好的也不愿牵扯其中,八卦多言,与他们交情一般的,左右也不必去顾及,做好他们自己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