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面巡捕房探长办公室,路易斯.加里多探长正在接听电话,听见敲门声,对着门外说了声:“进来。”
又低头听电话。
叶熙木抱着一沓稿纸推门进来,看见叶熙木灿烂的笑脸,路易斯不禁笑逐颜开,他三言两语讲完电话,就站起来迎接叶熙木:“喔,我的小天使,今天怎么想起来我的办公室呢?这段日子实在太忙,都抽不出时间去做弥撒,我可是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叶熙木调皮地说:“没关系,主会原谅你的,因为我已经替您向他祷告了。”
“你真是好心的姑娘!来一杯咖啡怎么样?刚煮好的篮山咖啡。”
“谢谢,我太喜欢篮山咖啡了。”
“哦,我美丽的熙木,你值得拥有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路易斯一边端咖啡给叶熙木,一边打量着叶熙木手里的稿纸,好奇地问到:“这是什么?”
叶熙木可怜巴巴地说:“我现在在明星报社当实习记者,我们那个社长可变态啦,整天逼着我们出去跑新闻,新闻没有轰动性不行,新闻没有娱乐性也不行。一个小小的广州城,哪来那么多轰动性、娱乐性的新闻?这不,我试着来巡捕房找找,说不定让我找着一个惊天大案呢!”
路易斯早都按捺不住地在那吹胡子瞪眼睛了:“明星报社是个什么三流小报?怎么能让你在那屈尊呢?你回去就辞了它,uncle给你介绍大报社,什么越华报、国华报、光明日报,你想去哪一家就去哪一家!”
“不能辞,那是我老师介绍的,不能随便辞。并且我要做得好好的,才能为老师长脸!”
“你真是个做事认真的孩子,那好吧,我这里要说惊天大案,还真的有一桩,就是昨晚胜利宾馆的枪杀案。”
叶熙木听到“胜利宾馆”的枪杀案,心里一喜,但表面不露声色。
路易斯指指桌子上一个棕色的卷宗:“案件的所有材料都在这里。本来,日本领事馆打电话要求我对外封锁一切相关信息。日本人有什么权利对我们英国巡捕房指手画脚?只有有人感兴趣,我非常乐意公开,更何况可以帮到我的小熙木。”
说到这里,又有人敲门进来:“路易斯先生,史密斯已经到了,会议是不是马上开始?”
路易斯连忙起身,对叶熙木说到:“我要失陪一会了,你坐一下,等会我叫人送香喷喷的曲奇饼给你。”
叶熙木微笑着对路易斯招招手,路易斯对着桌上的卷宗歪了下头,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次日,晨光熹微,叶熙木一家又聚集在餐桌前,开始新的一天。桌上的早餐中西合璧,面包黄油、牛奶鸡蛋,那是叶熙木姐弟两的。虾饺凤爪,普洱菊花,那是叶子明夫妇的。
叶子明每天的习惯,就是一壶茶一份报送早餐,他正浏览着报纸,突然盯着一则新闻目不转睛地看着,然后抬起头来有点激动地对叶熙木说:“熙木,你说对了,沙面那个被杀的真的是个大汉奸!”
苏梅青诧异地问:“是吗?怎么查出来他是汉奸的?”
叶子明大声读着报纸:“胜利宾馆被枪杀男子为广西前督军萧祥辉。所住房间被搜出若干与日合作方案的书面材料,包括组建汉奸政府组织系统、《解决东亚危机及谋求永久和平之方案》、军事合作实施要领等。”
苏梅青评论到:“这样的人该杀,就应该见一个杀一个!”
叶熙柏用一只手比做手枪,朝着旁边的叶熙木神气地开了两枪。叶熙木不甘示弱地装做端着一顶机关枪,朝着叶熙柏扫射。
苏梅青瞟了眼和弟弟玩得不亦乐乎的叶熙木,揶揄地说到:“我们家的熙木真的是个福尔摩斯啊!”
为了躲避弟弟的子弹,叶熙木猫下身子,从座位上跑开,往楼上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击叶熙柏。
叶熙柏奋力追过去,却被苏梅青一声:“回来,把牛奶喝完!”给喝了回去,不情愿地端起牛奶一口一口地喝着。
叶熙木噔噔噔跑上楼,一边跑一边偷着乐,真怕阿爸阿妈在自己面前没完没了地谈论沙面枪杀案的新闻,万一哪天他们知道那则新闻是她写的,阿妈的大眼珠子还不要
瞪得掉出来。
南京下关码头,浑黄的江水一浪接一浪地拍打着堤岸,雄浑的气笛拖着长长的尾音哼鸣着,沉重的铁链稀里哗啦地呱噪着,人群喧嚣起来,船靠岸了。
李维周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跟着人群缓慢地往前挪动。料峭的江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把脖子缩在衣领里。这风已不是南国的风,干而冷。
黄文英在他的斜右方走着,冻得龇牙咧嘴的,这小子就是不经冻,上次在徐州也是这样,李维周心里暗暗好笑。
邓焕珍在李维周的后方走着,他在人群中搜寻着目标,李维周回头看了他一眼,邓焕珍朝他点了个头。
老王走在最前面,他头上那顶黑色呢帽一直紧紧拽住李维周他们的视线。这一路上,风平浪静,看来老王的担心是多余的。
冬季,长江的水位达到一年内最低,所以那引桥差不多都伸到江心了,急于攀上江堤的旅客象一条长龙,从江心延伸到江堤。每个人都攀爬得得微微气喘、额头沁汗。
还差几级台阶,老王就要到达出站口了,他停下来不动了。可能是在等他们吧,李维周迈开长腿,一步越过几级台阶,一会就跃到老王身后。
他叫了身“王大哥”,老王却没有反应,李维周心头一紧,抢上前去,老王轰得一下倒了下来,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从匕首根部象小泉一样往外涌。匕首插得很深,露在外面的只有柄端。
李维周觉得血一下涌向头顶,他紧紧扶着老王,急切地叫着老王!老王!老王挣扎着说:“去鸡鹅巷53号,快走!快走!”大股大股的血从他的嘴里涌出,瞬间他就没了气息。
这一刻是李维周有生以来最手足无措的时刻,刺眼的鲜血,疯狂的尖叫,失控的人群,老王惨白的脸庞,李维周感觉大脑有几秒钟的短路。但立即,大脑里发出了明确的指令“离开!离开!”,他放下老王,迅速在人群中往前突进。
在拥挤的人流中,他的眼睛还是捕捉到了一个特殊的背影,这个背影带着灰色的棉帽,穿着灰色的棉衣,围着黑色的围巾,抄着手,低着头,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冷静地不快不慢地朝着出站口走着。这个背影和周围惊慌失措、疯狂逃窜的人群格格不入!迥然不同!他灼得李维周的双眼发红!引得李维周穷追不舍。
人群疯狂得朝出站口涌,一波未平,一波又来。李维周被人群裹挟着往出站口移去,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
后面汹涌的人群踏上了老王的身体,混乱中的狂飙使他的身体从高处往下翻滚,头上那顶黑色的礼帽滑落,沿着陡峭的台阶快速地坠落。一级台阶上搭着的木板拦住了老王的身体,他仰面朝天,平躺在空荡荡的台阶上,两眼望着蓝天,那南京上空的蓝天,一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