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滢哑口无言,只好拎着那只冷透了的食盒,抹着眼泪出了门。程青见她如此,猜得到是在陆云旗那里吃了闭门羹,故而也不点破,反而伸手接过了对方提着的东西,宽慰道:
“少爷他是这几天睡糊涂了,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霍滢双眼噙泪抬起头望向他,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几滴热泪,恰似落在了他心尖上。
恰到好处的示弱总是能勾起男人的保护欲,尤其,是程青这样头脑简单、耿直少虑的男人。霍滢深谙此道,游刃有余,总是擅长利用自己的眼泪和柔弱来粉饰一张胆小怯懦的面具,继而蛊惑人心。
“青哥……”她哽咽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知道!”程青愈发心急,直恨不能冲到病房去将陆云旗毒打一顿才能解恨。他想不明白,方又琳骄矜自傲,挥金如土,活似个昂首挺胸、抻着脖子的人形烧钱机,究竟是何处能令陆云旗如此的执迷不悟?
霍滢则不同了。
她温和朴素、勤俭持家,甚是通情理,做人做事俱是为旁人多着想,陆云旗却从来看不见。
“青哥,我知道我比不上方小姐,我也不曾对少爷有过非分之想。何况方小姐她……她本来对少爷无意,为什么她还是容不下我呢?”
“这……”
程青闻言也是摸不着头脑。他虽不多么了解方又琳其人,可先前接触下来,亦觉她不会是个刁钻之人。她们相识不过数日,相见不过二三次,当并无恩怨,凭什么多做为难?
霍滢见他似乎不相信,便佯作认命般摇摇头,道:
“算了,是我自讨没趣罢了。”她言罢正要走,程青登时顾不得礼数规矩,一把拉住了她手腕,急道:
“诶,阿滢!”
霍滢头也不回:
“还有事吗?”
“阿滢,没事,少爷不吃,我吃就是了!你记着,万事有我,谁也不敢欺负你!”
程青说着,掀开了那食盒的盖子将冷透的白粥端了出来囫囵灌了下去,霍滢见状,这才展眉一笑,自他手中夺过碗来,牵过衣袖温柔拭去他唇角的粥渍:
“有青哥这句话,阿滢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觉得委屈了。”
陆云旗的伤势日渐好转,方又琳来得次数便越来越少了。时常是晌午趁着暖和来走一趟,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或是带着些新鲜物件,更曾说着话突然晃神,就一个人望向窗外良久不答。
陆云旗一向神经大条,待她却自来无微不至。忍了许多日不愿开口询问,生怕触及她不想回忆的伤痛。然而一天又一天,一日复一日,眼看她日渐消沉,他便不得不鼓起勇气,试探道:
“你有心事?”
方又琳自顾伏在窗台上出神,听得他问话,竟一时反应不过来,更无法掩饰地点了点头。梁喻楠的那番话是刻在她心上的血痕,任时光流逝、岁月轮回皆无从排遣。方珏和孟璐不日将抵达上海,她不知道自己当以如何一种态度、怎样一种情绪来面对他们。她一度最崇拜、敬重的父亲,原本是个懦弱无能之辈;而她依赖的、深爱的母亲,也曾为了所谓名利权位,出卖了灵魂。
她的家庭,曾几何时无比和睦亲切的一家,终究是貌合神离、支离破碎了。
“愿意……说给我听吗?”
陆云旗自知不会说话,故而也不敢问得太过直白。纵然如此,方又琳仍是不愿透露分毫,只朝他笑笑,道:
“你安心养伤,等你好了,我再一并说与你听。”
“我已然好了。”他居然当真要起身证明,方又琳忙上前按住他肩膀,责道:
“说了许多次不准胡闹,你还敢乱动!”
“我真的没事!”陆云旗拂开她的手坐起身来,好似的确同常人无异,肋下那道伤口遭了牵动亦仿佛无知无觉一般。方又琳抬手轻轻在他额头拍了一下,嗔道:
“不听话。乖乖躺好,我说给你听就是了。”
她扶着这小疯子躺下,替人盖好了被子,方才长叹一声,道:
“我是在担心,梁喻楠闹了这一回,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哥哥的性子你是了解的,他这些时日不眠不休,为的就是找梁氏的麻烦。我怕,会引火烧身。”
“你怕什么!”她一提起梁喻楠,陆云旗又不由得怒火中烧,恨道,“他姓梁的不过就那几十杆枪,仗着人多势众罢了。下一次再让老子看见他,势要同他拼个你死我活!”
方又琳无奈笑笑,道:
“你的三不敢又忘了?”
“我当然没忘!可是那姓梁的欺负了你,不杀他,难解我心头之恨!”陆云旗信誓旦旦说着,方又琳终究垂下头,不再答话了。
梁喻楠欺负的明明是她,最该心生仇恨的人也是她,可怎么偏偏她最不敢言恨,更闭口不提报仇一事。大约与那一晚令人作呕的肌肤相亲比起来,关于方、陆、梁、徐三家的往事,才真真切切令她痛不欲生。
“琳琳。”陆云旗低声唤了她的名字,“你没和我说实话,对吗。”
沉默。
“好。”他继续道,“你不想和我说,我就再不问了。但是如果有任何地方你需要我……我即便抵上性命,也一定会帮你成事!”
“我不要你的命小疯子。”方又琳拍了拍他的手,继而柔柔地握在他指尖,“你说得对,有一件事一直困在我心里,让我几乎透不过气。但是我一想到你这个疯子总能大难不死,就会相信自己也会是幸运的。总有一天,这件事会被我忘记,会被世人忘记,再不提起。届时我还和从前一样,或许麻木不仁,或许无知愚蠢都好,总是,会比现在好。”
她说完,换了陆云旗无言相对。
他听得出她语间的酸楚无奈,亦感同身受地痛不可支。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在方又琳心里占得信任和位置都更多、更高一些。
是时候给那位留洋归来的李医生拨一通的电话了。
约莫他们之间能够坦诚相见,让她肆无忌惮的诉尽衷肠。若是如此当然最好,只要她开心就好,他自己如何,一贯无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