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说,都不敢什么?”
方又琳佯怒问道。陆云旗却当了真,摸着脑袋冥思苦想了半晌,方才支支吾吾试探道:
“不……不敢骗你了。”
方又琳闻言倒是真动了怒,扬手一下打在他头顶,恨恨道:
“铁脑袋!你且记着,我要你陆疯子今后有三不敢。”
“哪三不敢?”
她眼珠一转笑了笑,答曰:
“其一不敢同我父母兄长作对,其二不敢哄骗于我。”
她言及此处一顿,陆云旗忙追问道:
“那第三是什么?”
她一手理了理这小疯子被拍乱的头发,敛了笑容认真道:
“其三,是你不敢单枪匹马去救人,不敢独自留下对抗十几杆枪,不敢为了旁人不顾自己的性命,记住了?”
陆云旗闻言怔了半晌,眼眶微微泛着红,却没有哭出来。方又琳仓皇避开他视线,垂下头道:
“你这一回,吓得我六神无主。你若是真的出了事,我……”
陆云旗一把抓住她的手,小心问道: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那我不想记得你!”方又琳挣开他兀自坐到了一边,气鼓鼓道:
“我要你活着!”
“好。”陆云旗终于笑着点点头,“我答应你,只要你不想我死,阎王他不敢收我!”
“混账话!”他话音未落,病房的门便被猛地推开,方又琳下意识站起身来,未防地上一处打滑,一个踉跄是要栽倒。陆云旗眼疾手快,浑不顾手上还扎着吊瓶,两臂稳稳将人接住揽在怀里。只是这一下抻动了伤口,他不自知地闷哼一声,落入来人耳中,全似惊雷一般。
陆襄亭登时忘了先前他说的甚不吉利的话,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搀扶。
“阿旗!”方又琳顾念着对方的伤势连忙站起身,伸手便解开了他衣裳,倒是把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陆疯子吓得脸色煞白,一时语塞连话都说不出来。幸在动作不大,她又清瘦得很,并未致使伤口崩裂开来。然而这毕竟是她第一次见识到那一道怖人的枪伤,雪白绷带缠得很厚,可血迹仍然渗透出来,隐约得见丝丝赤色。她忍不住惊呼出声,接连退了三步尚不曾稳住了心神。
她记得,医生说这两处枪伤皆是贯穿伤。
子弹打穿了身体,那该有多疼,她就连想,都不敢想。更不必提拖着这样的伤势只身一人落入冰冷的江水,被浪涛卷到一处滩涂,又朝着陆家码头爬了那么远……
前几日她来探视,偶然听见小护士谈论,陆云旗送来时发着高热,指尖却凉得可怕,几乎就是过了鬼门关,自此黄泉路遥。可他从进到手术室直至手术结束,那条鲜血浸透的帕子一直被紧紧攥着,一刻都不曾放松过。她猜得到,那是她赠予的一块廉价手帕,他还似从前那般随身带着,至死都不愿放开它。
“你不知道自己怎么活过来的,还逞什么强!”陆襄亭的厉声责怠陆云旗充耳不闻,他满心满眼只看见了方又琳眼中的错愕与恐惧,登时慌了神,连忙系好了衣扣,故作无谓道:
“你别害怕,这……这也就是看着严重罢了,我当时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不就是子弹吗,挠痒痒似的,老子在上海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还怕他姓梁的手下那是几个废物不成!哎哟,疼疼疼……”
陆襄亭闻言愠意更甚,一把拎起他耳朵来怒道:
“挠痒痒?你陆少爷好大本事啊,连枪子儿都不放在眼里,你真当自个儿是刀枪不入,金刚不坏之身了?告诉你,就你这点儿出息,去阴曹地府见了你那倒霉爹都得让他给你踹出来!”
“陆先生!”方又琳轻轻推开了陆襄亭的手臂,一手护着陆云旗那只被扯得发红、可怜兮兮的耳朵,乞求道:
“他才刚醒过来,您真要教训他,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她这一劝不要紧,陆襄亭的恼火不消,却是陆云旗一张脸都红得像他那倒霉耳朵似的,痴痴望着她仿佛丢了魂。
且说霍滢得了程青的消息,机灵地先去买了一碗白粥,二三清淡菜色,才不慌不忙地来了医院。她原意是待方又琳走了,在陆襄亭面前画一幅贤妻良母的好模样。岂料她一推开门,正瞧见陆云旗傻笑着盯住方又琳看,心便凉了半截。末了还是方又琳先回过神,与她打了个招呼。
当着陆云旗的面她不好发作,只好继续戴着唯唯诺诺一副面具,埋下头道:
“方小姐也在啊。”
“阿滢?我不是说你不必过来了,处理好码头的事就可以了吗?”
陆襄亭上下扫量她一番,瞥见她手中的食盒,大已了然。但他并不想拦,这殷勤献得正是时候,既然方又琳在场,陆云旗也清醒着,这只食盒里头不论是什么,都无非是为人作嫁。
霍滢果然举了举手中提着的东西,道:
“程青哥与我说少爷醒了,我想着少爷昏迷这么多天一定饿了,就自作主张买了些清淡的粥。”
“那你该先去问过医生才行。”方又琳提醒道,“以他现下的情况,外面的东西不晓得能不能吃得下。”
一言毕,直把陆襄亭气了个七窍生烟。他知道这方家丫头心思纯良,好事坏事一贯都做在明面上,可他怎么也料想不到,孟璐何其聪明一个女人,她的女儿,居然是这般的不开窍!怪只怪平日里方珏与方一林只管娇惯着,一向事无巨细尽是供给最好的,让方又琳如此不懂人情世故,亦不知何谓争风吃醋,何谓嫉妒伤人。
霍滢趁机硬是生生挤出几颗眼泪来,怯生生应道:
“是,是我思虑不周,该先问过大夫的。少爷,我不是有意的……”
她有意向陆云旗求助,哪成想后者仅瞥了她一眼,淡然道:
“下次不再犯就是了。不过今天多拜方小姐提醒你,你该感谢她。”
听到这里,淤在陆襄亭胸中的一口气才算化开了。他这疯疯癫癫的小祖宗,总算是聪明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