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30年代,在天津南市清河大街西口有一处粥厂,这是天津市一些名门大户们施善举的地方。因为当时河北、山东一带频频发生灾情,不少难民涌进天津,大部分难民无依无靠,无家可归。善人们商议后决定建个舍粥厂。粥是小米大豆粥,外带咸疙瘩头。后来看到难民喝完粥没处睡觉,于是又盖了四个大棚子,是木架结构,顶部是竹篙上铺苇席,棚内地上铺稻草,冬天按个大炉子。
这个粥厂施粥活动搞了两三年。有一年旧历正月十六,突然着起了大火,难民们被烧死好几百人。据当时人们传说,在粥厂被烧之前三天有一个卖火烧(烧饼一类的食品)的老头,天天在这块地方喊:“大火烧,大火烧!”,结果粥厂真的被大火烧了,是真是假,谁也不敢肯定。
粥厂被大火烧了不久。人们发现有那么老两口子,没儿没女,都六七十岁了,虽说穿得不太褴褛,但看上去,就知道是穷人。老两口子嘛也没有,就有两张嘴,人们看着可怜,给口饭就过一天,没人给就挨一天。日子长了,老两口子一商量:这终究不是法子,干脆,要饭去!就这样,老头上大饭庄、大饭馆去要人家筵席上剩下来的菜,老婆去大公馆、大宅门、大包子铺、大馒头铺,要人家吃不了、卖不出去的剩干粮,他们一去,人们看老两口挺可怜的,所以,每天都是满载而归,从来没空手过。要来的东西多了,吃不了怎么办?扔了?多可惜呀!因为老两口心眼好,就想到了穷人,就想把这些东西送给穷人,可怎么去找这穷人呢?老两口子想出了个法子,就是摆地摊。但是,摆在哪呢?后来想,干脆就摆在大火烧了粥厂的那块地方吧。
粥厂烧了,到处一片狼藉。被救火的水一冲,地上都成湿泥了,再加上一冻,就成了高低不平的乱岗子了,这老两口子找不出一块平坦的地方,于是就把送给穷人的吃食摆在了清和大街南墙根底下啦。摆是摆上了,可人们看了都不知老两口子是在干嘛?怎么叫大伙知道呢?这老两口子可真有意思,也不知老头从哪儿弄来了一个挂登板,唱起了莲花落(流口辙),老婆在地上分堆分块。别看老头岁数大了,嗓门还挺大,把挂登板敲得山响。他这一唱,人们可都注意了,原来走道的也都停止了脚步。不大一会儿,就围了个大圆圈,老头唱的是嘛词呢?我在这给大伙学学:
那竹板一打,大伙请留步,
我和我的老婆子,有件事要向大伙来透露,
一不是借钱,二不是借物,
有一个想法,向大伙来宣布。
我在这唱快板,她那儿紧忙乎,
咱就开门见山讲,省得把大伙弄糊涂,
大伙往这瞧,
饱子,馒头,大饼,饽饽一大堆,好像是个干粮铺;
再往那边看,
这可是大饭庄的折箩,鸡鸭鱼肉都混在一处,
香喷喷的菜肴,就着干粮进了肚,
吃饱了不饿,精神马上就恢复。
这些饭菜给谁吃,有个条件我要讲清楚。
那就是,
有钱的别来吃,穷人我照顾,
那位说啦,
穷人指的谁?听我数一数:
逃荒的,逃难的,拉家带口要饭的,这些都算数,
孤儿寡母没辙的,老弱病残没吃的,这儿也照顾。
一个大子儿也不要,一天两顿别疏忽,
有句丑话说在前,
要是吃完还捎着,下回我可不照顾。
老头这么一唱,那些饿得眼前冒金花的,一窝蜂地坐在地上就吃了起来,老婆别看不言声,手脚却特别麻利,破桶再加上漏了底的破马勺和那破了边的碗都派上用场了。这个吃饭不要钱的地方一下子就传开了。
白吃饭不要钱的事传开了,吃的人愈来愈多了,有一些不够条件的人也想上老头这来吃,并提出拿钱买,老头也不好拒绝。但是老头老婆终究年岁已大,能力有限,有时吃的人多,东西少,就会发生抢吃吵架的事,甚至动起手来。这时,一些没正当职业的人看出这是个财源,也主动去饭庄、饭店要折箩。南市这块地方是一个五方杂处的聚集地,是一个达官贵人、杂七杂八混混、规矩的老实商人和凭力气挣钱的穷哥们都能找到自己玩乐的地方。所以,饭庄、饭馆格外多,过去饭庄下来的折箩,要雇人去倒,现在有人主动上门要,那当然高兴了。一来二去,不仅南市的饭馆折箩有人要,连天祥后门,河北大经路、城里、甚至租界的饭店折箩也有人要。好心的人,把折箩要来,把混在里面的杂物挑挑拣拣,挑到清河街西口去卖,因为老两口子吃饭不要钱,他们就卖贱点。这时,那些干活的穷人,像拉胶车的、拉地排子车的、挑挑推车卖货的,都可以吃上折箩了。有的人,看见吃的多了,就把那些烂菜掺在折箩里煮个开当折箩。剩下的再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卖人们。吃了黑心人的折箩可倒了霉了,不是今天被牙签扎了嗓子,就是明天被玻璃碴子划破了嘴,要不就是吃了上吐下泻,据说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拉胶皮的小伙子,吃完折箩当天晚上折腾了一宿转天就死了。自打出了死人事后,这块地方的人们逐渐少了,只是后来,由一个饭庄挑头,这块地方才兴旺起来,并且有了六国饭店的名字。
要说这六国饭店怎么兴起来的,还得先从老头和老婆说起。那老头老婆可不是凡人,那是观音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那一年,观音菩萨正在南海打坐,突然一阵心血来潮,睁开眼向下界一看,就见无数鬼魂奔向丰都城,他掐指一算,原来是天津南市清和街粥厂被大火烧了,这些鬼魂就是被烧死的人。他知道,这是劫难开始,在中国大地还要发生比大火更惨的灾难,菩萨的心肠是普度众生,于是把金童玉女召到跟前,向他们讲了下界老百姓所遇的灾难,叫他们去下界帮助穷苦老百姓渡过这口腹之关。金童玉女领了观音菩萨的佛旨,下界来装扮成老头老婆,通过调查发现了折箩是一个权宜之机,于是才导演了前面提到的那一场戏。
金童玉女见自己的法子取得了效果,立即回到南海向观音菩萨交了差。他们二人满以为会获得菩萨赞许,但是菩萨却一脸不高兴,批评他们二人干得不彻底。菩萨说,我原来嘱咐你们做事要稳重,要扎实,要把救苦救难的工作做到人民的救星来到,你们怎么刚刚开了个头就回来了呢?看来只有我自己出头了。
当时在天津南市有一个叫登瀛楼的饭庄。东家叫王桂,山东人,为人富有创造力,对饭菜从来都不马虎,所以,生意上蒸蒸日上,在南市很有名气。王桂本人又是一个信佛的人,家中供有观音菩萨,而且香火不断。一天夜里,他正睡得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叫他名字,在睡意蒙眬中就见一个眉清目秀、面部慈祥的妇人身穿一件道袍,跟他说:“有人在清和街西口摆摊卖折箩,吃了折箩,有的扎了嗓子,有的刺破了嘴,还有人吃了不洁的折箩死了,这都是折箩里有牙签,玻璃碴子及脏东西造成的,希望你带个好头,把饭庄折箩里头不能入口的东西捡出来,这是行好事做善事的举动,你要记住佛门的教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愿你听了不要当作儿戏。”
在这妇人跟他说话时,他感到这人挺面熟,可又一时想不起她是谁,他正要问时,一抬身,醒了。原来是个梦。他躺在炕上想,梦是心头想,一定是白天有什么事跟折箩有关,可把这几天的事都想到了,也没想出来,最后一想,那就上饭庄看看折箩去,折箩里有没有跟梦里说的事,想着想着就起来了,等拧开灯一看表才夜里三点半,去这么早干嘛,就又躺下了,躺是躺下了,可脑袋里总想着梦中那熟悉的妇人的话,也就睡不着了,就这样,一直到了凌晨五点,他决定起来上饭庄来一趟。王桂有个习惯,无论早起晚起,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先给观音菩萨上一炷香,朝拜完后才去洗漱,然后出门。今天也不例外,他先洗了洗手,点上香,来到观音菩萨像前,正要朝拜,抬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夜里梦见的那慈祥妇人不就是观音菩萨吗,怎么自己天天看,一到梦里就认不出来了呢?心里这样想着,立刻把香插在香炉里,跪在地上,向观音菩萨磕了三个头,并且向观音菩萨说:“请您老人家放心,弟子一定照您的嘱咐去做,绝不能叫我饭庄的折箩有一丝不洁净的、不能入口的东西掺杂在里头,现在我就去饭庄,我要亲自过目。”他磕完头,表完誓,洗漱完毕,立即奔向了登瀛楼。
王桂到了饭庄,直奔厨房,看见墙角放着一个泔水筲,里面盛的就是昨天晚上的折箩,他找了三个大盆,把折箩都倒在大铁盆里。蹲在地上往大盆里一看。可不,什么烟头、洋火棍、牙签、报纸团,那杂七杂八的东西还真不少,择着择着,突然发现一个缺口的小酒壶,他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要不菩萨说里头有瓦碴子呢?为了这个缺口的酒壶,他找了老半天才发现在一个鱼头的腮上黏着啦。他择了一个来钟头。看了看,确实是择净了,叫看夜的把灶膛捅开,把大盆坐在灶上,放了点碱面,坐了个开,晾凉了,又倒在泔水筲里,这才放心。等人们来齐了,他跟那跑堂的说:这折箩给谁要跟谁讲清楚,好东西不许往外挑,脏东西不许往里掺,原汤原样的卖,要是查出来,就不给他折箩了;同时还要告诉要折箩的人,说这是登瀛楼饭庄的折箩,防止鱼目混珠。
上登瀛楼收折箩的人姓燕,叫燕鸿江,这个人原来就是个规矩人,这回就更规矩了,而且在卖折箩时,还把王经理梦见观音菩萨的事当做故事讲给吃折箩的人们听,燕鸿江口才好,把故事添枝加叶地讲得仿佛人人都像是见到了观音菩萨似的,就这样,观音菩萨给王桂托梦的事传开了,同时也把登瀛楼的折箩洁净、味香、肉多的消息传出去了。就在这时,一个《民众报》记者听见此事后,来到了清和大街西口进行了一次采访,并且把采访的情况在报上作了报道,同时也揭露了一些不规矩的人在折箩里掺烂菜、挑东西单卖的事。这报被当时的卫生局长看见了,他会同警察局发表了一个联合通知,张贴在清河大街西口上。通知中警告那些唯利是图、投机取巧的卖折箩人一旦被查出折箩掺假,好东西挑出单卖或不过热就出售者以拘留处罚。这等于支持与表扬了登瀛楼,因而使登瀛楼的声誉又提高了一步。
摆摊卖折箩,因为深受贫困百姓的欢迎,一些想上饭庄、饭馆要折箩的人,在南市这块地方插不进手去时,就扩宽了眼界,他们不仅在非租界地去饭馆收折箩,又扩展到了租界,像英租界的利顺德,法租界的国民饭店、惠中饭店、交通旅馆,日租界山丸酒店,小白楼的俄国餐馆及北马路、大胡同、河北大街等有名的饭庄饭店。这样一来,饭菜中不仅有中国的饭菜,也有外国人吃剩的东西。人们在清河大街西口,经常听到卖折箩的喊:这是法国面包,这是英国的沙丁鱼,这是意大利的馅饼,这是俄国的鱼子酱,日子一长人们知道外国折箩也来了,于是就传出了六国饭店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