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哪里去?”江挽舟没听出她话中的深意,以为她担心自己的安危,“放心,我在府上等你,路上会有人保护你。”
皇家嫁女儿不同寻常人家,多半找的都是没有官职实权在身上的贵族,需得新郎到皇宫去,和入赘无二差不多。因为江挽舟有一官半职在身上,陆昭九才能嫁入江府去。
可这规矩,还是得按照皇宫的来。
江挽舟只能在江府大门口等着迎接陆昭九,她会由皇宫的人八抬大轿带着嫁妆送出来。虽然路上太后还有动手的机会,可毕竟在长安正街上,暗中有人保护,她能下手的机会几乎为零。
陆昭九望着他的脸,脑子里突然想起大婚那天晚上,她一个人披着红盖头等了半夜没等到他,只等来了他远赴边关的消息。她在府上天天心惊胆战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怕自己连人都没见着就成了寡妇。
结果最后江挽舟活得好好的,她死了。
短短几个月,两人成婚两次了,也是不容易。
无意间瞥见桌上摆放着的玉笛,江挽舟顺手拾了起来,“你还会吹笛?”
陆昭九摇头,“不会,大概是扶柳……大概是我母妃留给我的。”
这肯定不是扶柳的物什,她痴傻的时候才多大,应该没学过吹笛。长大以后就算痴傻是装出来的,也不可能敢在这深宫大院中吹笛。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我就是装疯卖傻,你来抓我呀。
江挽舟没怀疑她的话,忽然想起了什么,“应该是先皇赠予你母妃的,我记得你母妃当年就是因为能歌善舞宠冠后宫,尤其是琴笛双绝、听过的人无不称赞。有一年先皇寿辰收到了西域进贡的玉笛,转手在寿宴上给了你母妃。”
当时他还小,可还是把梁妃的风华记得一清二楚。
梁妃生得不算好看,和宫中其他嫔妃相比太过普通,可她身上的风骨却足以让她在所有女子之中脱颖而出。
只是好景不长,如今的太后感受到她的威胁,让她红颜薄命了。
梁妃的死,所有人都知道是太后所为,连先皇也知道,可还是没有追究。其中缘由,也只有太后和先皇知道了。
陆昭九用手枕着头,见江挽舟把玩着玉笛的动作娴熟,便问,“你会吹?”
“会一些。”江挽舟道,“你有没有喜欢听的曲子?”
“嗯,春风渡。”
江挽舟黑脸。
“或者望君来。”
又黑脸。
“又不会?那四时记?”
“有没有点正常的?”不能怪江挽舟不摆一副好脸色,这几首都是最低俗的勾栏瓦舍才会弹奏的曲子,他堂堂正正一个男子汉弹给一个女人听,像什么样?
被江挽舟冷着脸提醒,陆昭九才发觉自己飘了,一时顺口说了不该说的话。还好他没怀疑自己上哪儿去听来的曲子。
她想了想,“长相思。”
“不会。”这首还算正常,可江挽舟是真不会了。“你唱一遍。”
“你真麻烦。”陆昭九有点困了,闭着眼,轻轻哼唱出声,“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听她唱,江挽舟握着玉笛的手僵住,目光死死盯着她。这首曲子,她竟然会,当初他听见陆昭九在国塾哼唱,特意记下曲调问了府上的琴师曲名,琴师不知、问了城中相识的同行也不知,她怎么会知道?
江挽舟心中思绪缜密,想的同时吹奏起来。
云扶柳啊云扶柳,你身上究竟有多少我还不知道的秘密?你和陆府,又有什么关系?
李溯游对你掏心掏肺,陆家的人特地来这里护着你,你和她也越发的相似……
“江挽舟你不后悔吗?”一曲终,江挽舟以为陆昭九已经睡了过去,却听她忽然开了口,“他们说得没错,你犯不着为了我和太后作对,江府和太后本就是一体,只要你愿意回去,今后必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不用担心有任何危险。”
相反,如果为了保护她抵抗太后,无论是他,还是整个江府,都岌岌可危。
太后比他们看到的,还要心狠手辣。
如果江挽舟想要的仅仅只是碎玉令,只需要暗中寻找,不必和太后撕破脸皮。
“你觉得我是贪恋荣华的人?”江挽舟放下玉笛问她。
“不贪恋荣华,你找碎玉令做什么?”
江挽舟笑了笑,倒是格外的畅快,“我找碎玉令自有我的用途,你就别惦记陆家的钱了,我江府的钱也足够你挥霍几辈子的,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命用它。”
话已经问到了嘴边,陆昭九索性一个问个透彻,“不是为了碎玉令,那你又为什么要和太后翻脸?”
总不可能是为了她。
“这件事你不用知道,你只要记着我不会丢下你临阵脱逃就行了。只要我还活着,就会护你周全。”她身上有陆昭九的影子,每次护着他,都会让他心里的愧疚和遗憾浅一些。连他自己都知道他这是在掩耳盗铃、画饼充饥,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陆昭九不知道江挽舟在想什么,江挽舟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留在长安,她只想要活命,逃出长安城也行,太后不至于闲得没事做四面八方去找她一个没用的小女子。
不过她身上本就是一堆的谜团,要追问起来,怕是一夜也说不尽、道不完。
“早点歇下吧。”江挽舟起身,走到她跟前揉了揉她的头,“等明日嫁入江府,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的危难算是结束了,他的挑战却刚开始。
不过就算是付出他的命,也值。
陆昭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时江挽舟已经不在了,荣仪殿屋顶被修好,殿内的尸体也处理得一干二净。
她跟随宫女洗漱、点绛唇、化黛眉,更衣的时候却傻了眼。
堂堂的扶柳公主成婚,就穿一件红色的旧袍?莫说嫁衣该有的绣花刺金,这衣裳没有任何纹饰,洗了不知多少回,红色已经败了,像是被雨水泡了几日的落红,泛着白。
最可笑的是这衣裳的颜色,娶妻穿正红,纳妾才穿水红。
要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江挽舟纳了一个妾回府,太后这是执意想要她成为全长安的笑柄啊!
这老妖婆的心,也忒恶毒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