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小葳能想出最起码十条拒绝陈春华这个案子的理由,可她最终还是跟陈春华签订了一份协议,不是因为上面的金额,不是因为和尤长廷斗法较量多么有趣,更不是因为她想掺和陈春华和张富升的家庭恩怨。
当袁冬青问姚小葳为什么要接手的时候,姚小葳说:“尤长廷三番四次的提到合作,我对他的诚意没有怀疑,只是对合作过程不太放心,我想不如就通过这个案子好好了解他们的运作模式。合适我,我就答应,不合适我,我就拒绝,总比拿‘我需要时间考虑’这样的说辞拖着要好。”
袁冬青:“就因为这个?”
姚小葳:“当然还有陈女士的原因。她的话有个地方打动了我,我觉得她不是那种胡搅蛮缠不懂生活的人。”
袁冬青:“是啊,你看张富升这样的男人,回到家里就是睡个觉,换身衣服,房子装修的再舒适、漂亮,他也体会不到,但是陈春华就不一样了,她对待一个自己亲手拾掇出来的家是投放了深厚感情的。”
袁冬青话锋一转,又说:“不过那个张富升可真不是东西,在外面偷吃还不擦干嘴,搞出一个儿子还非要带回来跟陈春华一块住。张富升难道就不怕逼急了陈春华,一碗毒药毒死他儿子?”
姚小葳朝天翻了个大白眼:“你是不是宫廷剧看多了?”
袁冬青:“难道不是吗?这就是矛盾的中心啊!其实只要张富升不把孩子带回来,这事不就解决了吗?”
姚小葳没说话。
袁冬青停顿了一秒,又道:“哦,要是张富升妥协了,也就没你什么事了。”
姚小葳依然没说话,只是托着腮帮子思考。
袁冬青推了她一下:“你怎么不说话啊,想什么呢?”
姚小葳这才动动手指头:“我在想,这个案子和我以前接触的那些都不一样。以前我只知道怎么把设计图做好,这个所谓的‘好’不是艺术上的追求,而是将我的能力融入到商业里,虽然会折损艺术性,可是那时候的我并不需要考虑客户这些家庭恩怨,自有其它同事去处理。如今呢,不仅要设计,还要当陈女士的知心垃圾桶,又要想办法将她和张先生的矛盾降级,周全好所有关系,这个案子我才有可能办成。呵,这么看来,过去的我真的是被保护的太好了。”
袁冬青却不同意:“什么保护啊,那叫保护吗,那就是对你温水煮青蛙!其实像陈春华的经历,社会上到处可见,电视剧里比比皆是,只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局外人也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自以为道德高尚的批评几句罢了。”
姚小葳没接茬儿,又开始发呆。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要怎么做,才能阻止张富升把儿子接到新房里住呢?
……
按理说,张富升有一个私生子,这件事最多也就关系到他和妻子陈春华,以及女儿三个人的利益,天大的事也和外人无关。
可偏偏因为一栋新房的设计图,把尤长廷和姚小葳也牵扯进去。
原先陈春华没有帮手,她一个女人孤掌难鸣,如今找到了姚小葳,就像是突然打了鸡血,底气也足了,还给远在美国留学的女儿打了电话。
陈春华女儿一听,天然就站到陈春华一边,认为她爸张富升做人不厚道,接着就在视频通话的时候谴责了张富升一通。
张富升乍一听到女儿的批判,气的跳脚,顿时认定是这丫头被她妈教唆的要造反,转头就去找尤长廷。
原本陈锋还坐在一旁听着张富升吐槽,听到一半实在受不了尿遁了。
尤长廷倒是坐得住,却不自觉地一手撑着头,拇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眼皮垂下,努力掩饰着心里的不耐烦。
等十几分钟后,张富升已经控诉完他女儿的“吃里扒外”,翅膀还没长硬就造反,也不看看她吃的穿的用的还有学费都是花的谁的钱,等等。
直到尤长廷终于忍无可忍,将张富升打断。
“张先生,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事到如今,这些控诉只会让你越说越生气,并不能真的解决问题。我想,你能不能把整个事情都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提前想想应对措施?”
尤长廷这么一问,张富升一下子就沉默了,低着头,盘算半天。
半晌过去,张富升才点了下头,算是认可。
尤长廷见状,放下撑头的手,问道:“请问你的儿子多大年纪了?”
张富升:“初三快毕业了。”
尤长廷一怔:“原来这么大了,正是叛逆的时候。”
按照这个时间推断回去,张富升的儿子,和他的女儿差不了几岁。
张富升说:“其实小丰很懂事的。”
尤长廷又问:“那他是一个人在外面住?”
张富升:“大部分时间在住校,就周末在我名下的一套房子里住。”
尤长廷:“就他一个人?”
张富升:“还有他小姨,就是他妈妈的妹妹。”
尤长廷:“既然他身边有人照顾,张先生你名下又不止一处房产,为什么过去这么多年都分开住,如今非要住在一起呢?”
张富升:“你看啊,我和陈春华有个女儿,从小就长在我们跟前,我们把所有关注和爱护都给了她。但我外面那个儿子,从小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现在女儿去美国留学了,我就想着要把儿子接过来和我们一块住,让他也能感受到家庭温暖。”
……
家庭温暖?
呵……
尤长廷缓缓垂下目光,以至张富升并没有看到他眼里的嘲讽。
所谓的“家庭温暖”,不过就是自私的父母在弥补自己心里愧疚的一种手段罢了,真是可笑。
只要是人就有人性,自私自利,自我欺骗,自以为是。
尤长廷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露声色的问:“那张先生你有没有问过小丰,他是不是也同意这样的安排?”
张富升说:“他倒是有点反抗……但是小孩子嘛,逆反一下也就过去了,没事的!”
这话尤长廷自然也不认同。
“那他小姨同意么?”
张富升:“算是同意吧。不过他小姨希望等孩子周末回家的时候,她也过来住两天,方便照顾。虽然,他小姨以前和陈春华有点过节,还打过架,但是这几年都相安无事了。所以我想,也不会有什么……”
尤长廷:“……”
这回,尤长廷连看待张富升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
也不知道是张富升粗神经,还是脑子进水,他竟然想得出这么天才的主意,把这样两个女人和一个男孩关在同一栋房子里?
这不是给他们掐架创造便利吗?
这得心多大啊?
张富升见尤长廷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眼神古怪的看着他,转而就把话题接了过来。
“那你觉得,这事能办成吗?”
尤长廷又把问题抛了回去:“张先生认为怎么才算成?”
张富升说:“我儿子住进来,和我住在一起,陈春华接受他,以后大家是一家人,和睦相处。”
这个张富升还真是贪心。
这要是能成,人性就是狗屁。
尤长廷笑了一下:“张先生,容我先帮你分析一下——你希望你的儿子和你一起共聚天伦,这在人情上没有问题。你又希望陈女士能放下成见,接纳你的儿子,这也许也能磨合成功。但是如果在你们一家人的屋檐底下,还有一个小姨子在,这事就很容易让战争升级,更何况她还和陈女士打过架。再换个角度说,如果逼急了陈女士,逼得她跑去法院告你重婚罪呢?那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张富升愣了:“不至于吧?陈春华早就原谅这件事了,要不然我们早离婚了。”
尤长廷说:“陈女士原谅是一回事,和曾经的第三者的妹妹共住同一屋檐下是另外一回事,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底线,一旦越过了,后果谁也预料不到。”
张富升想了一会儿:“哦,也是……那要不,我就再和小丰的小姨说说,让她别过来,我再另外给她找个住处。”
尤长廷扯了下唇角,没说话。
恐怕这事还有的扯。
……
另一边,陈春华正在跟姚小葳炫耀,她女儿是如何帮她争回来一口气的,还反过来把她爸张富升骂的老脸涨红,大快人心。
陈春华:“记得贝贝小时候,我发现了张富升在外面有小三,我和他闹了很久,贝贝那时候就问我为什么要和爸爸吵架,又问张富升为什么妈妈在哭。我们当时就是考虑到孩子,才没有闹成离婚,这口怨气我是活生生吞了下去的。后来这些年过得倒也算顺心,张富升没再搞出什么幺蛾子,贝贝也平安长大,还考上了美国的大学……可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张富升又要作妖!我心里难受啊,就跟贝贝讲了。贝贝现在也大了,能帮我这个当妈的出气了,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听到这里,姚小葳不得不打断陈春华:“可是陈女士,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女儿贝贝的心里,她爸爸的形象已经崩塌,这对他们将来维护父女关系有好处么?贝贝总要从美国回来,要回到这个家,到时候他们该如何面对彼此?张先生千错万错,那毕竟也是她的爸爸。”
陈春华一下子不说话了。
沉默良久,她才叹出一口气:“哎,如果不是被张富升逼急了,把我气糊涂了,我也不会和贝贝说。”
姚小葳安静的看着陈春华,隔了几秒才问:“陈女士,你能不能清楚地告诉我,这件事你想怎么解决呢?”
陈春华一愣,抬起头说:“我住的房子里,只能有我、张富升和贝贝,我们才是一家人,登记在同一个户口本上,他张富升在外面有多少孩子我都不管,只要别踏进我的家门!如果能做到这步,房子设计上的事我可以让一些步。”
……
张富升和陈春华这对夫妇算是杠上了,谁也不让谁。
但两边各找的设计师却不能停下来,还得加紧忙活出图,出方案。
姚小葳看着陈春华拍的以前旧房子的内部细节图,还仔仔细细的问过陈春华喜欢的风格、色调、格局,等等,对陈春华有了大概的了解。
陈春华绝对不是一个前卫的女人,她骨子里有着中国传统女性的特质,喜欢古朴、雅致,青翠却不俗气的色调,使用习惯上也比较老派,有老派的讲究。
从这些角度就基本可以判断,陈春华是一个骨子里很内秀的女人,只是生活上的烦躁,将她逼成了一个间歇性的怨妇。
姚小葳坐在办公室里,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画出部分房间的草图,以外行人的眼光看,那就是个未完成品,看不出所以然,但是内行看的是门道,大致雏形已经有了,细节自然可以想象。
尤长廷登门拜访时,透过玻璃门看到的就是一个全副精神都投入在工作中,认真笃定的姚小葳。
姚小葳耳朵里戴着耳机,根本没听到敲门声,余光也没有往门口瞄,只专心盯着图纸,趴在桌上勾勒线条。
直到尤长廷擅自推门而入,姚小葳感觉到进来一个人,才诧异的抬起头。
尤长廷就立在门口,笑道:“我有敲门,你没听到。”
姚小葳“哦”了一声,站起身,直起腰,这才觉得有点累了。
她也没有计较,只是指着对面的椅子说:“坐吧。”
这样的状态,像极了在比利时他们一起在尤长廷的套间里工作那次,姚小葳身上的锐气全消,浑身散发着艺术气息,连面部线条也柔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