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华的丈夫张富升是个大嗓门,他率先踏进姚小葳的办公室,四下打量了一圈,就扯开嗓门说:“电话里说的天花乱坠,依我看这里也不怎么样嘛,这么小一个办公室,就一个秘书……”
张富升跟着就问陈春华:“诶,你找的设计师人呢?”
姚小葳早已站起身,笑道:“你好,张先生,我是姚小葳。”
陈春华跟着说:“看看,就是这位美女,我的设计师姚小葳,连耀阳连大设计师的嫡传师妹!”
张富升咕哝了一句:“什么大设计师,就是小白脸。”
姚小葳听到了,眉宇皱了皱,顷刻间就对张富升产生了几分逆反。
张富升这时回过头,准备介绍他带来的人。
“这位,尤长廷,鲍文.尤先生,这位,陈锋,陈大设计师。这两位可是不远万里从……”
姚小葳径自把话接过来:“不用介绍了,尤先生和陈先生都美国费尔公司的代表。”
尤长廷唇角划开一抹笑,低声道:“姚设计师,咱们又见面了。真巧。”
——真巧?
这两个字怎么听着没有表面这么单纯呢?
但姚小葳眼下还没时间揣度这里面的猫腻,只是调侃:“费尔公司这次进军大陆听说是要有大动作的,我还以为会主攻大型企业和酒店方面的业务,没想到零零星星的小案子也接啊。”
尤长廷:“大案子千篇一律,小案子才有人情味儿,而且既然是张总的案子,我们公司一定会精益求精。”
张富升听的顺耳:“对对。”
站在一旁的陈锋一直没搭碴儿,见尤长廷和姚小葳你一言我一语的针锋相对,不由得多看了姚小葳一眼。
陈锋对姚小葳的认识大部分是源于资料上,还有一小部分是尤长廷在她这里屡次吃瘪,电话还被拉黑等等。
陈锋天然就觉得,这个女人是只母老虎。
这时,张富升问:“诶,你们认识啊?”
尤长廷笑了:“不仅认识,而且我们公司非常欣赏姚设计师,我也曾经几次登门拜访,希望姚设计师能加入费尔。”
张富升恍然大悟:“哦,哦,原来都是一家人啊。”
陈春华听得一愣一愣的,问姚小葳:“姚设计师,你们要合作?”
姚小葳却没回答:“各位先请坐,坐下来慢慢聊。”
等几人纷纷入座,姚小葳给几人倒了咖啡。
她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是:“尤先生,合作的事咱们以后再谈,今天一码归一码,就聊张先生和陈女士的案子。”
尤长廷从善如流的笑了:“好。”
姚小葳转而看向张富升:“张先生,其实在你们来之前,陈女士已经跟我简单的交代了一下过程,但有几点我还是不太明白,不知道你能否为我解惑。”
张富升:“行,你问。”
姚小葳:“据我了解,你们夫妻二人新购的房子,将来主要是陈女士在使用,可是在设计上大部分都是张先生说了算……恕我直言,请问张先生为什么不在设计上多让着陈女士一点呢?”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陈春华就跟着说:“就是!我一天有一大半时间都待在里面,非把它弄得跟太空飞船似的,就是成心跟我过不去!”
陈春华的话基本上是横着出来的,谁听了都不顺耳。
张富升立刻呛回去:“什么叫跟你过不去啊?那房子是我买的,是我白手起家起早贪黑的做生意赚钱买的!你干什么了?你就知道买东西,做美容,花钱,旅行,还把房子里的东西都按照你的使用习惯整,我找东西也找不到,住起来也不习惯。诶,凭什么我再买套新房子还得听你的啊!再说了,开始咱们跟陈设计师商量图纸的时候,你不是都答应的好好地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
张富升的一席话又让战争升了级。
陈春华委屈极了:“张富升你说话可得凭良心,你白手起家起早贪黑,我比你起的还早!要不是我在后面把家里弄得安安稳稳,太太平平,还把你那些亲戚都照顾好,你做生意能那么顺心吗?”
两人几番较量很快就把累计几十年的恩怨透露出来,还顺便交代了家底。
姚小葳揉揉眉心,听的脑仁直疼,连忙抬手喊停:“两位先别忙着吵,都先心平气和一点,咱们先把问题说清楚。”
见张富升和陈春华都安静下来,却谁也不看谁,姚小葳接着说:“其实像是二位这样的情况,我也遇过不少。一栋房子装修一次,就要使用十年、二十年,如果在这个阶段不为自己多争取一些,将来住进去心里也不会顺。可是二位毕竟是夫妻,在这件事上还是要多商量,多体谅,咱们齐心协力想出一个大家都合适的方案,和和气气的把事情办了,不好么?”
姚小葳一说完,抬眼间就对上尤长廷的目光。
也不知道他看了她多久了,更加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找什么。
姚小葳就势把话递给他:“你说对么,尤先生。”
尤长廷笑道:“姚设计师和我真是不谋而合,你说的就是我想说的,所谓‘和气生财’,‘家和万事兴’,为了这点事闹这么大阵仗,对大家都不好。”
张富升听了连连点头,说:“行,我是一家之主,我可以让步,但是现有的方案已经开始施工了,不能再动了,要改就在这个基础上改!”
陈春华不乐意了:“不能再动那还怎么改啊?反正那些设计我用不惯!”
张富升顿时又起火:“用不惯你别用!”
陈春华急了:“张富升你就是个无赖!你怎么不听听人家姚设计师的建议,你怎么就知道现在的是最好的,万一姚设计师给的方案更好呢!”
陈春华又转而拉住姚小葳的手,委屈的说:“姚设计师,你可千万要帮帮我!”
姚小葳垂下眼,有些怔忪的看着陈春华的手。
陈春华的手心里有一些老茧,手指关节的骨骼也凸了出来,这显然是一双经常干活的手。
张富升:“你让她帮你?你们签合同了吗,人家凭什么管?我和费尔公司这是有白纸黑字协议在的!”
姚小葳扫了张富升一眼,反手拍了拍陈春华的手,突然开始同情起这个和她母亲一般年纪的女人。
“陈女士,你先别急。”
陈春华:“我能不急吗!姚设计师,咱们跟他们PK!”
张富升一拍大腿:“怕你啊,PK就PK!”
陈锋:“……”
姚小葳:“……”
直到尤长廷站出来劝架:“两位先别急,双方信任的设计师都在现场,真要说到业务和能力上的较量,也是看他们二位的意思。但我个人的意见,还是不要把你们的家变成‘比武场’,大家商量出一个共存的办法,兴许还能磨合出更好的设计。”
那夫妻二人又一起沉默了。
尤长廷这时看向姚小葳:“姚设计师,就我所知,其实陈女士反对的无外乎就是涉及人工智能方面的家装设计。你也是设计师,应该明白无论怎么改,那些产品依然要融入到设计中,这是大前提。再说,张先生已经付了款。”
言下之意,陈春华要求的改动,他们的方案无法接受。
姚小葳没理尤长廷,转而问陈春华:“陈女士,请问当初签署合同的时候,对方有没有明确地告诉你,这些涉及人工智能的部分是不能改动的?并且明确地告知,那些产品一旦售出,概不退货?”
陈春华想了一下,说:“没有,肯定没说!”
姚小葳笑了,这才扫过尤长廷:“显然,是尤先生在谈判初期没有说清楚,这才会让陈女士产生误会。”
尤长廷不动声色的接招儿:“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我也曾经再三提醒张先生和陈女士看清条款和上面的违约责任。”
陈春华说:“哎,我哪里懂那么多啊,张富升你也没提醒我!”
张富升:“我怎么没提醒你啊?是你记性不好!”
眼见两人又要吵,姚小葳立刻把话题打断:“请问张先生,请问这套房子在装修之后,你们夫妻二人会将多少时间分配在里面呢?”
张富升皱起眉:“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姚小葳笑笑:“这的确和我没关系,但陈女士既然委托我,我就有义务为她出一份力。据我了解,张先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司和外面应酬上,而陈女士在家的时间比较多,要和这栋房子朝夕相处,所以她在使用上提一些改动意见也是可以理解的。”
张富升横眉立目,正准备破口大骂。
尤长廷看出苗头,抬手搭在张富升的胳膊上,就是把话茬儿接过:“姚设计师,容我提醒你一句,这栋房子是张先生出钱购买,房主写的是他的名字,设计方面和后续的装修费用也是张先生一力承担,在法律上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干涉他的个人意愿。换句话说,张先生花钱买乐意,他想怎么装就可以怎么装。”
这话听上去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而且刻薄。
陈春华是个烟火气息很重的中年女人,自然听的刺耳,很快就摆开架势,要去教训教训他。
结果,姚小葳的手也搭了过来,按了陈春华一下。
“尤先生,我也得提醒你一句,现在是在中国,中国夫妻和美国人不一样,我们更注重人际关系,讲人情味儿,而不实行美国那套利己主义。张先生在生意场上再风光,也不是一个人在奋斗,帮他安定大后方的是他的妻子陈女士,绝不是所谓的房产证上写谁的名字那么简单。何况法律规定,那栋房子既然是婚后财产,自然也有陈女士一半。”
陈春华越听越赞同:“对,没错,就是这个理儿!你们这些从美国回来的懂什么呀,你们在中国生活过几天?你们这是在给我们设计房子吗,你们这分明是在分化我们的夫妻关系!”
尤长廷眉梢一挑,问陈春华:“我记得陈女士在最初看到设计图的时候非常满意,那时候我也仔细和你讲解过,陈女士每一条都说听懂了,而且签字认可。”
陈春华:“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
姚小葳也看向陈春华,这也是她想知道的,更是陈春华进门以来一直没解释清楚的疑问。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陈春华脸上也有点挂不住,转而指着张富升质问:“张富升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怎么不直接告诉他们,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姚小葳和尤长廷、陈锋三人,又一起把目光调向张富升。
没想到原本嗓门大的张富升竟然不吭声了,还把头转向一边,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这倒是有意思了。
陈春华接着问:“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你把那房子的三分之一给了那个狐狸精的孩子?”
此言一出,三人一起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向陈春华行注目礼。
陈春华在这件事情上是占理的,可是一占理就得理不饶人了:“张富升,我以前跟你过日子,再苦再累我都没什么,咱们夫妻的日子也算过的顺心,没什么大灾大难。可是这人吧,一旦顺心了就该想别的了。你当初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被那狐狸精设计了,还有了孩子。现在那狐狸精死了,孩子在外面也有人照顾,你明明答应我不会带过来让我难受的!可现在呢,你非但要带过来,还要安排他跟我住在一起!这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不是存心恶心我吗!我问你,你跟那孩子去过医院验DNA了吗,你确定是你的种吗!”
张富升扭过头来:“我说你说话能不能积点德,那不是我的孩子是谁的?”
陈春华:“你问那狐狸精去啊!”
这下,姚小葳和尤长廷才算明白过来。
合着闹设计和装修只是个借口,真正的恩怨却是在这里。
姚小葳刚被曾允劈了腿,最近听到这类事就觉得敏感,一听到这里更加心烦。
只是当姚小葳抬眼看向尤长廷的时候,却见他低眉敛目,意味不明。
他的唇角虽然始终挂着一抹弧度,仿佛在笑,但那眼底和整个绷紧的面部线条,却透露出另一个讯息——厌恶。
是的,就是厌恶。
姚小葳定定看着他,直到尤长廷感受到她的目光,掀起眼皮扫来一眼。
只是一秒,就错开了。
仿佛有些东西,被尤长廷很自然的掩饰过去,雁过不留痕。
但姚小葳还是抓到了。
……
这时,张富升喊道:“这事你要念叨多少年啊?我都跟你道过歉了,你还要怎么样?那是我的孩子,我能一直让他在外面吗!”
张富升转而问尤长廷和陈锋:“你们二位也是男人,应该能懂吧,这谁年轻时候没做错过事儿啊,她们女人家一直抓着不放有意思吗!”
姚小葳的注意力一直在尤长廷身上,她甚至清楚的看到,当张富升要把手搭在尤长廷肩膀上时,他向后错了一下。
尤长廷一错开,就从善如流的站起身,一边扣着西装外套上的扣子,一边说:“依我看今天恐怕是谈不出结果了。”
说这话时,他看的是姚小葳。
姚小葳挑了下眉,也站起身,安静的对上他的眼睛:“说的也是。其实我们双方的出发点都是希望为两位的新居添砖加瓦,让它变得更加舒适,而不是借由这个机会让你们的战争升级。”
打从进门后,这还是两人头一次志同道合。
陈锋看看尤长廷,又看看姚小葳,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就突然成一头的了,好像突然就对上了暗号,突然就有了默契。
其是这件事在陈锋看来,非常的简单明了,姚小葳没有合同和协议,就等于没有授权,她没有资格代表陈春华出来谈判。
只要抓住这一条,姚小葳就无话可说。
但尤长廷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那边陈锋正在奇怪,这边张富升问:“不谈了?”
尤长廷笑着点头:“张先生,咱们今日先回。”
陈春华也茫然的看着姚小葳:“那姚设计师,你……”
姚小葳也在笑:“陈女士,稍安勿躁,我会帮你的。”
沉默了一秒。
尤长廷和姚小葳又看向彼此,四目相交。
尤长廷率先伸出手:“姚设计师,我很期待你的设计方案,咱们到时再聊。”
姚小葳也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好,随时候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