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姚小葳就把陈春华约到了“远航”她的办公室。
这事说来也逗，原本是姚小葳要去见陈春华的，哪知陈春华听说她在“远航”办公，便就势聊起了连耀阳。
连耀阳不仅设计作品独到，长得还帅，受到一群中年富太太的拥戴。
陈春华一听姚小葳是连耀阳的大学师妹，对她的能力又天然的多了几分信任，非要来“远航”看一看。
这不，一大早，姚小葳就在办公室里接见了陈春华。
陈春华不愧是富太太，衣服、鞋子和包都是爱马仕，首饰是卡地亚，一身七位数的人民币，如果这样走在街上，保准被抢。
两人寒暄了几句，陈春华很快就开始讲正题——
她丈夫名叫张富升，某合资企业老板，有家有业有钱有人脉，就是没时间，既没时间回家吃饭，也没时间陪陈春华出去旅游购物，两人经常因为这件事吵架。
直到这一个来月，张富升新买了一套房子要装修，还请来国外知名设计团队前来包装定制。
因为房子要设计，这夫妻俩就多了很多时间相处，一起看设计师的草图，一起研究，一起讨论。
陈春华说：“这对我来说原本是一件好事，这几年我和他的交流越来越少，几乎没了共同话题，我们的孩子在国外念书，人家年轻人有自己的世界，我一个人待在北京实在无聊，只能跟姐妹团去旅旅游,购购物。他呢每次回家都喝得醉醺醺的，一张口就是生意，就是应酬，生意上那些事我也不懂，帮不上他的忙，陪他去饭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有我一个女人在，他们那些老爷们儿也放不开，所以我去过几次之后就不再去了。”
也不知道陈春华是来找室内设计师的，还是来找心理咨询师的，又或者是见姚小葳觉得面善，没聊两句就开始抖落家里那本经。
姚小葳也不好催促陈春华，就耐心的听着，并未打断。
陈春华：“这些事我不敢跟姐妹团里的人说，她们的丈夫和张富升都认识，我跟她们吐完苦水，那些男人很快就能对上。而且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哪还有所谓的闺蜜啊，都是三姑六婆，看人家过得好夫妻和睦就眼红，看人家有点烦心事以泪洗面，表面上关心，背后却在幸灾乐祸。”
话题越扯越远，姚小葳终于忍不住提醒道：“陈女士，你刚才不是说因为家里要装修，你和先生多了很多时间相处了吗？”
陈春华连忙说：“哦，是啊，是啊。也是因为这件事，我们之间才有了一点了解，我也才意识到原来他这些年变化这么大，觉得有点陌生，又有点亲切。他找来的设计团队据说也在国际上很出名，那些图啊我看着也不错，挺喜欢的……”
姚小葳笑了：“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问题么？”
陈春华：“哦，问题就在于，我现在突然不喜欢那个团队给我的图了，我要换设计师！”
姚小葳愣住了。
她做室内设计师七年，遇到的奇葩客户不在少数，平日无论多么Nice的人，在给自己家设计和装修设计这件事情上都会变得斤斤计较，那毕竟不是一件衣服，一个包，而是一套要居住十年的房子，为了十年而计较一时也是人之常情。
但像是陈春华这样的，姚小葳还是头回遇到。
姚小葳将疑惑道出：“不好意思，陈女士，你的话我不太理解。因为你前面还说那个设计团队的图你很喜欢，怎么一转眼就突然不喜欢了呢？就我的经验来看，这里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而且你们前前后后也花了不少精力在里面，经过了很多沟通和磨合，如果突然换人，这个过程又要重来一遍，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厌烦。”
陈春华说：“哦，我不怕再来一遍，如果是我自己选的设计师，那就是我看中的，我绝对不会厌烦。我现在就是希望换人，赶紧把他们换掉！”
……
姚小葳不说话了。
直觉告诉她，这里面一定有事，陈春华没说实话。
这就很有可能会让一件银货两讫的事变得复杂起来，简单地说，就是这笔钱不好赚。
想来也是，如果这件事容易到躺着就能把钱挣了，孙燕虹又干嘛牵线给她？
陈春华似乎也看出姚小葳的迟疑，说：“姚设计师，我知道你一定是担心我和那个设计团队发生过什么。你是不是担心我不太好相处，同样的事再让你经历一遍？哎，你放心，我不会的。”
姚小葳叹了口气，又起身给陈春华续了半杯水：“陈女士，你别怪我问的太多。通常像是这样的情况，一个设计师要去接手一个设计团队淘换下来的订单，我们是一定要问清楚的，以免重蹈覆辙。何况只有你我双方都觉得这次合作靠谱，彼此信任，才会继续往下谈合同。我现在问这些，也是为了节省将来的沟通成本。你能不能稍微跟我说说，到底那个团队有哪些地方让你不满意？”
结果，接下来那几分钟，陈春华依然在东拉西扯，言辞闪烁。
直到陈春华话锋一转，突然说道：“他们整了好多高科技的玩意儿，都把我整晕了。你说我这辈子连电脑都没怎么用过，太先进的东西我还得重头学起，我就搞不明白了，到底是这套房子为我这个女主人服务呢，还是耍着我玩呢？你说是不是张富升看我一个人在家，闲得无聊，故意找一群人弄这些乱七八糟的，好给我找点事儿干？”
姚小葳敏锐地抓住重点，连忙追问：“陈女士，你刚才说的高科技的玩意儿，都是些什么？”
陈春华一脸茫然：“哎，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那些个窗帘啊、冲水马桶啊、电灯啊、电视啊，都不用我动手，它们自己就会开关，而且还得讲点小窍门，要是我一个不小心忘了，那个灯死活都打不开！你说说，我这记性也不好，我哪记得住喊哪个口令开哪个等啊？要是我转眼忘了，再去问张富升，他正在外面谈生意，肯定会觉得我烦……这种设计不是给我们夫妻关系制造不痛快吗？”
哦，原来是涉及人工智能的家居设计让陈春华不乐意了。
姚小葳不由得揣度起来，该不会陈春华所谓的上一个设计团队就是Hi飞翔吧？
但是转念一想，她又把这个猜测打消掉了。
要真是Hi飞翔，陈春华是绝对不会听孙燕红的介绍来见她的。
……
这时，陈春华正说道：“张富升老跟我说，多用几次就会了，他说学起来很容易。是，他是都会用，可是大部分时间在这个房子里生活的人是我啊，他每天就回来几个小时，说的倒是轻巧……”
眼瞅着陈春华又开始家长里短了，姚小葳连忙将人拦住：“陈女士，那你这里有没有和之前的设计团队的构思图，你们讨论的过程记下来的那些东西方不方便给我看看？我想我看过之后，就会对你想要的房子有个大概的了解。”
陈春华一愣：“那些东西我可没有，都在那个设计团队那里呢！”
姚小葳：“既然你们的合作都结束了，他们没有留给你一份么？”
陈春华：“哎，姚设计师，是不是我没说明白啊？我和那个团队还没结束合作呀！”
姚小葳半晌没说话。
这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
“陈女士，如果你们还没有结束合作，按理说其实你是不应该再找其他设计师的，一个房子无法容纳两个团队的设计理念，这样就不是设计了，而是打架了。”
陈春华说：“是这样的，我呢是想换掉他们，但是张富升不同意，他非说那个团队是最好的，还是朋友介绍的，除非我能找到一个打败他们的更厉害的设计师！我就想，那我就找一个给他看看，让他说不出话！你呢，就去跟他们PK一下，你赢了，这单生意不就成你的了吗！”
还PK呢？这和明强有什么两样？
合着这位陈春华女士以为这里是比武招亲打擂台呢，谁本事大干掉对方谁就抱走媳妇儿？
姚小葳有些无力的说：“按照行规，这个时候我是不能介入的。不好意思，陈女士，我想你还是先把上一个合作关系解除了，咱们再聊吧。”
姚小葳明显有送客之意，陈春华一下子有点着急了。
陈春华忙说：“姚设计师，你先别拒绝我呀！其实我这个人特别简单，要的东西也简单，你和我多接触几次就明白了，我就是因为他们弄得太复杂才来找你的！你看啊，那栋房子表面上看是砖瓦和地皮，但是人住在里面，它就叫家。家是什么呢，那就是世界上最有安全感最温暖的地方，无论我在外面旅行多累，我回到家都会觉得特别开心，看着后院里那些花花草草，看着自己一件件亲手挑选的家具，还有厨房里那些锅碗瓢盆，我就觉得这个日子经营的很幸福。但是现在呢，张富升带来的那些人要把我的家弄成一个完全陌生的样子，整的跟外星人入侵似的，我住在里面能开心吗？”
……
姚小葳原本已经站起身，听到这番话却迟疑了。
她立在桌边，安静的看着急于表露真心的陈春华，在陈春华身上甚至看到了她自己，她母亲苗丽蓉，甚至那些大姨二姑之类的亲戚们的影子。
什么是家？
这可以写一篇论文。
按照他们这些老百姓们的理解，所谓的“家”就是能完全放心休息的地方，可以懒散的待在里面，想干嘛就干嘛，还会发自内心的保持它的整洁、干净，愿意加以捍卫的方寸之地。
但反过来，如果有人要姚小葳也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即使那地方寸土寸金，她恐怕也不会高兴。
见姚小葳不说话了，陈春华觉得自己必须要拿出点真正的诚意出来才行。
“姚设计师，这样，只要你同意帮我，我愿意给你十倍的报酬，怎么样？”
姚小葳一怔，看向陈春华。
这对她来说是一笔非常大的诱惑，她离开Hi飞翔已经有段时间了，再不接订单，手真要生了，而且她还得生活，得有收入。
姚小葳叹了口气：“陈女士，你让我考虑几分钟，行么？”
陈春华一听，就以为姚小葳为钱所动，而她刚好最不缺的就是钱。
“好好，那你考虑着，有什么想要的条件尽管提，酬劳方面咱们好谈啊！”
谁知这话刚落地，陈春华的手机就响了，来电正是张富升。
陈春华也没避讳姚小葳，当着她的面接了起来：“喂……我在哪儿，我在我的设计师这里谈事情呀！谈什么，当然是谈新房设计的事，你不是说让我找一个更好的给你看看吗，我这就找到了！人家啊可厉害了！哎，你知道连耀阳吗，你不是有很多朋友都找他做过设计吗，嘿，我这回找的可是他嫡传师妹，错不了！”
姚小葳听到这话愣了，连忙示意陈春华：“陈女士，陈女士……”
陈春华却朝她摆摆手，只顾着和张富升攀比，直到那最后一句落下来：“好啊，见就见，干脆就让两方见见面，当场较量一下！你等着，我这就把地址发给你。”
陈春华全然不顾姚小葳的意愿，很快就将姚小葳的地址发给张富升。
消息一发出，陈春华笑呵呵的说：“姚设计师啊，待会儿见着对方，你不用手下留情，给我长长脸，露两手！”
姚小葳不敢置信的问：“陈女士，你和他们约了，还约在我这里？”
陈春华理所当然的说：“对啊！现在咱俩是一头的了，我可全靠你了啊！你可别看他们人多势众，其实狗屁都不懂！”
姚小葳只觉得脑仁一阵疼，她只不过见了陈春华一面，怎么就成了她的代言人了？
还有那通电话，就像是下战书掐架一样，还拉帮结派的……
姚小葳说：“陈女士，你我之间还没有签协议，按理说我是不能代表你去和你先生谈这些的，名不正，言不顺。”
陈春华：“没事，没事，你先谈，待会儿PK你赢了，他自然知道你的好，咱们的协议不就好签了吗？”
姚小葳：“……”
这简直太荒谬了！
……
但这并不是最荒谬的事，更荒谬的还在后头。
陈春华的手机里很快进来一条信息，又是张富升。
陈春华一看，愣了一下，对姚小葳说：“哎，你说巧不巧，张富升和他找的那个团队离咱们很近，说一分钟就到。”
姚小葳也是一愣。
一分钟？
那已经不是近了，对方多半就在“远航”所在的大楼里。
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以后可就尴尬了……
姚小葳揉揉太阳穴，随口问道：“那个团队叫什么？”
只是这话刚落，就听到“叩叩”两声，一行人出现在玻璃屋办公室的门口。
姚小葳下意识转头，又是一个意外“惊喜”。
领头的那个中年男人不消说，自然是张富升，中等身材，有些富态，方头大耳，老板味儿十足。
后面还站着两个男人，一高一矮。
矮的那个姚小葳没见过，鼻梁上架着金丝框眼镜，一身艺术气息，像是设计师。
而高的那个……
站姿随意，宽肩窄胯，眉眼上挑，气定神闲，还透过玻璃门朝姚小葳微微一笑。
姚小葳好一阵无语。
……怎么又是尤长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