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姚小葳开始讲起她所认识的孙燕虹——
孙燕虹是标准的北漂一族，老家是十八线小城，全家就只出了她一个大学生，虽然不是名牌大学，但好在半工半读的整了个研究生出来。
姚小葳：“孙燕虹来北京这么多年，说话还有浓重的乡音，而且她从来不刻意纠正。她刚入行的时候从设计助理做起，跟了一位师傅，但很可惜那位师傅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嘴上逢迎拍马的功夫倒是不错，孙燕虹跟着师傅自然也没学出好，只学会了谁风光就抱谁大腿的本事。”
尤长廷这时说：“我倒是不认为跟一个走旁门左道的师傅，徒弟就一定会成为一样的人。也许她本质就是如此，看到有这样取长补短的捷径可走，很乐意就走了。”
隔了一秒，尤长廷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姚小葳想了想，笑了：“七、八年前，那时候但凡业内有哪位设计师熬出头了，无论是大红大紫还是小粉红，孙燕虹都有本事要到对方的联系方式，微信、微博上去勾搭表达崇拜。我当时也比较单纯，听她哄了两句，加上看她说话诚恳，长相实在，很快就成了朋友。”
“说起这点，我还是很佩服孙燕虹的。直到现在你去看她的朋友圈和微博，都是呼朋引伴的，隔几条她就会帮助其它同行转发个东西，打个广告，联络友情，所以她在这行的人缘比我强得多。”
尤长廷又插嘴了：“这种表面功夫的人缘都是假的。真正的朋友，就要看在你落难的时候，有几个人会站出来，有多少人会突然蒸发。”
姚小葳自嘲的哼了一声：“比如我。有人雪中送炭，有人落井下石，满打满算愿意帮我的就两个朋友。”
尤长廷用手比了比自己：“是三个。”
姚小葳斜了尤长廷一眼，接着往下说：“孙燕虹身上有两大特点，一是吃苦肯干，一是抠门吝啬。我从来没见过她穿一件名牌，身上最好的衣服不到一千块，而且经常把‘穷’挂在嘴边，搞得全世界都以为她真的没钱。其实她去年的收入早就达到了金领阶层。私下里，她偶尔也会请下属们吃几顿，营造出一种‘哎，孙燕虹这么不容易了还请大家吃好喝好，人真好啊’这样的错觉。”
“前几年，孙燕虹突然在北京买了一套房，地段不错，她自己拿的首付，对外却说是在父母的帮衬下拿出来的。其实大家都不知道，她和父母的关系一向不好，逢年过节也没回家去看看，对外更不愿意提起她老家，嫌丢脸，嫌穷。呵，我得知孙燕虹这些事情后，就经常拿她激励自己，对自己说人家那么努力上进，我为什么不行，我有什么资格懒惰？但是说真的，我如今才想起来，其实我当初对孙燕虹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好，没有原因，也没有为什么，只是一种直觉，觉得她有点虚，有点假。”
“后来，Hi飞翔需要一些营销设计型的人才，我就把孙燕虹介绍过去了。之后那几年，Hi飞翔一路都在走上坡路，我带领设计部，主攻设计，她带领营销部，主攻家装，很快就成为了曾允的左膀右臂。孙燕虹也有了第一笔积蓄，准备买房。”
可惜，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有了一份好工作，车子，房子，便会惦记更多，孙燕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仅要在这个城市有个立足之地，更要将她最嫉妒和羡慕的姚小葳踩在脚下，抢走姚小葳看上的男人。
姚小葳继续道：“我猜，她和曾允是从两年前她和前任分手之后开始的，那时候我和曾允都非常忙，没什么时间去约会，孙燕虹刚被前任劈腿，整天在朋友圈里大骂负心汉，直到有一天她就不骂了，还透露出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只是我想不到，那一村就是曾允。”
姚小葳轻笑了一声，抬眼看向尤长廷：“好了，故事讲完了，我也吐槽完了。”
尤长廷安静了几秒，才开口：“一个引狼入室的故事，很生动。你也从中受到不小的教训，难怪你现在对人对事的防备心会这么重。”
姚小葳：“你是说我对你么？”
尤长廷：“不光是我，但特别是我。”
姚小葳一愣，笑出声。
尤长廷接着说：“其实我大不了你几岁，但是我的经历比你要丰富一些。其实人与人的相处，无非就是化敌为友，和化友为敌。你刚刚经历了后者，前者你还没体验过。”
说真的，姚小葳还是头一次发现尤长廷这么幽默，为了要合作表现出了旺盛的求生欲。
姚小葳笑道：“说来说去还是要谈合作的事。”
尤长廷非常坦白：“当然，如果你对我来说毫无利用价值，我也看不上你的设计，你现在就是被孙燕虹欺负的更惨，我也不会来当这个垃圾桶。”
姚小葳边听边笑，却没搭碴儿。
尤长廷时刻关注着她脸上的微表情，说道：“你不如这么想。曾允和孙燕虹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已经被他们踢出局了。而我是将要和你绑定在一起的合伙人。你我强强联手，十个Hi飞翔也不在话下，你如果愿意，将来和他们打对台我也会支持。当然，既然要打就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
尤长廷几乎拿出了所有最诱惑姚小葳的“诚意”，在姚小葳的认知里，她输给孙燕虹的不仅是一个男人，更重要的是那个奖项，那些一个奖项所带来的荣誉感和成就感，而不是孙燕虹在乎的那些地域差异和优越感。
姚小葳也在认真思考着尤长廷的话。
直到尤长廷问她：“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排斥我提供的机会？”
姚小葳抬起眼：“两个原因。”
尤长廷问：“哪两个？”
姚小葳：“第一，是因为康柔。”
这是尤长廷完全没想到的：“就我所知，你们并不熟。”
姚小葳：“是不熟。但是我在她的朋友圈里看到的都是和你有关的事，她和我聊的最多的也是你。我听说她父亲还是费尔的股东，也是最支持你的那一个。你看，就先你们现在分手了，康柔的父亲依然在支持你，可见康柔对你的心意。可是在比利时，你和我形容的她却是一个虚荣、物质，什么都可以变成自拍照拿到网上炫耀的很肤浅的女人——我想请问，我刚刚在感情上遭受挫折，觉得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时候又遇到一个在感情上和曾允一样刻薄的男人，换作你是我，你会和他合作么？”
原来如此……
尤长廷自嘲的扯了扯唇角，换了个坐姿，求生欲更加旺盛起来：“感情上的事就算出了问题，也是双方的问题。我和康柔走到今天这步，责任怎么可能归咎在一个人身上？你也是‘过来人’，引狼入室的事情你也干过，吃了亏，受到教训，你也应该心里有数，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不是当初你引荐了孙燕虹，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情。”
姚小葳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瞅他。
道理都对，但听上去就是不顺耳。
尤长廷继续说：“路遥知马力，这件事我也不想解释太多，只希望你能公私分明，抛开成见重新认识我，也许我恰好就是那种感情上很渣，工作上很诚恳的合伙人呢？”
姚小葳快要翻白眼了，还深深地吸了口气。
尤长廷见状，便话锋一转：“你再说说另外一个原因。”
姚小葳起身续了一倍咖啡，回过身来，轻描淡写道：“听说你和Hi飞翔要将临时协议变成正式合作了，恭喜！”
尤长廷一怔，瞬间就明白到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他说：“那份协议是和你签的，你若是不在Hi飞翔，协议在我这里就是废纸。”
姚小葳：“哦，托你的福，曾允已经因为这件事回头求我了。他希望能和我谈妥三方协议战略，还希望我能对你隐瞒此事。”
尤长廷：“你离开Hi飞翔的事业内都知道了，他瞒得住？”
姚小葳：“也许他觉得你好骗呢？”
安静了几秒，两人默默对视着，谁也没说话，都在心里掂量着对方的底牌，和话里的潜台词。
半晌，尤长廷突然问：“踢Hi飞翔出局，是你提出的合作条件？”
姚小葳：“错，这是我的底线。”
尤长廷很痛快：“好，我同意。”
隔了一秒，他又问：“除此以外呢？”
姚小葳安静片刻，才说：“除此以外我要想想，想清楚了再说。不好意思，我刚出狼窝，不想这么快进虎穴，所以我现在需要的是慎重。”
尤长廷笑了：“最起码你现在愿意考虑了。”
……
说到合作的事，姚小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连耀阳。
晚上一回家，姚小葳就联系上他，但并没有提到尤长廷的名字，只是说现在有一个合作机会放在她面前，但是对方这个人在感情上有些渣，对待一切都非常功利。
连耀阳听了说道：“无论是你欣赏的人品，还是不欣赏的，都要加以防范。有时候你对一个人的欣赏可能是一厢情愿的认知，或是他表现出让你产生错觉的一面。与其靠直觉说话，还不如相信白纸黑字的合同，把自己的利益保护好，每一条都想的全面一点，在法律上寻求保护，自然就不怕对方耍阴招。”
姚小葳问：“你是说我要在合同上苛刻一点？”
连耀阳说：“那不叫苛刻，而是自我保护。在这个过程里，如果你发现对方丝毫不让步，其实心里也会有一个衡量的标准，知道自己将来会吃多大的亏。反过来，如果对方全都让步，这种情况也要小心，或者是对方有更大的陷阱等着你，或者是他什么都不懂。最好的情况就是，在你们谈判过程里，有的因为要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而让步，有的因为伤害到自己的底线而坚守，在这个博弈的过程中了解对方的行事风格，对待公事的品行等等。如果在这个过程里，你觉得对方有可取之处，这样的合作可行，那就不妨一试。”
姚小葳消化了一会儿，才叹道：“哎，听你这么分析，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失败啊。以前这些事情我一点都没沾过，Hi飞翔自有商务部去谈判，我连这种一对一的合同都没见过……”
连耀阳笑着安慰她：“没关系，一步步慢慢来，现在的你，就像是几年前的我，我那时候还不如你呢，不也过来了？成长都是在教训中完成的。”
有了连耀阳的鼓励，姚小葳心里踏实不少，最起码有了大致的方向。
但她并没有时间沉淀太久，手机就响了。
是苗丽蓉发来的微信，还附上一张雨伞的照片。
“葳葳啊，你什么时候把伞还给人家啊？”
姚小葳刚要回，不妨手机里就突然蹦出来一串陌生的号码。
姚小葳被突如其来的铃声吓了一跳，看着那串号码愣了几秒钟，见没有任何“骚扰电话”的提示，便接了起来。
里面很快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你好，请问你是姚小葳姚设计师吗？”
姚小葳一顿：“我是，请问您是？”
女人一听找对了人，声音热络起来：“哎，姚设计师，你好你好，我叫陈春华，你大概听过我的名字，我是来跟你讨教设计图的。”
陈春华？
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姚小葳撑着头想了一下，说：“不好意思陈女士，我有点健忘，您能不能提示我一下？”
陈春华笑着说：“哦，我就是那个孙设计师介绍过来的呀，陈春华，有印象了吗？”
孙设计师？
姚小葳的眉头下意识打起结：“孙燕虹？”
陈春华：“哎哎，对啊，孙设计师和你提过我的情况了吗？她可是跟我大力推荐了你呀，说你是这行最好的设计师，最认真负责，也最为客户着想，一定可以帮我解决问题的呀！当然，既然要找最好的设计师，付出的代价也是最昂贵的，这个我是知道的，我也是很有诚意的！姚设计师，你可千万要帮帮我啊，我可以先付你定金的！”
呵，这倒有意思了。
这天下自然没有白吃的午餐，何况是情敌送来的午餐，不下毒已经不错了。
姚小葳微微一笑，眉头舒展开：“其实孙设计师说的不太详细，陈女士方不方便再跟我聊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