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氏上着菊纹褙子,下着一条百褶如意月裙,手中拿了一面海棠花双面绣的细纱团扇,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眼睛看着窗外的牡丹,听到有人走过来才转过头来。
徐氏笑着上前见礼:“大嫂。”
廖氏闻言便露出一抹欢愉的笑容,主动拉了徐氏的手,道:“可算忙完了?才出了月子就如此操心,仔细自己的身子受不住。”
徐氏就笑道:“谢大嫂关心,不过这些事自有下人们去做,且现在岚儿正学着管家,也帮了我不少,我不过就是出来应酬一下来的夫人小姐们,没什么可累的。”
“就是应酬才累人呢。”廖氏叹了口气,随后眼睛看向一旁的蔡氏,笑道:“没记错的话这位应该是左光禄大夫易大人的夫人蔡夫人吧?”
蔡氏就笑着与廖氏行了个常礼,道:“正是,夫人好记性。”
“咱们也在别的宴会上见过好几次了,只是不巧没得怎么交谈,蔡夫人品性高洁,为人温和大度,又是我这小姑子的手帕交,我怎会不记得呢。”
一番话既抬了蔡氏,又表现出大都督府极其看重这个已经出嫁了的小姑子,当真是滴水不漏又让人心情愉悦。
蔡氏的笑容就更大了,徐夫人也觉得心中暖暖的,气氛一时好了许多。
这时,又有丫鬟来通报,吏部侍郎丁大人的夫人携小姐到了,徐夫人无法,只好对廖氏和蔡氏笑着告了罪,就带着丫鬟荨儿急匆匆的迎了出去。
廖氏便招呼了蔡氏一同坐到窗边,比起花厅中叽叽喳喳的交谈声,窗边安静了不少,还能欣赏到院子里漂亮的牡丹花,蔡氏就高兴的坐到了廖氏的对面。
虽然这些夫人们很想上前搭话,套套近乎,可是碍于廖氏是大都督府的大儿媳,又是乐阳侯的宝贝女儿,没有得到邀请,根本不敢上前去攀关系。
说起大都督徐鸿,整个北楚怕是连三岁的孩童都知道。
最早徐鸿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凭借自己高超的武艺和极具天赋的军事敏锐度,屡次在几个危险的战事上立了功。
先帝有一次御驾亲征,中了敌人的圈套,与徐鸿等一百来人被困一个山谷。山谷中常年瘴气浓厚,并时有毒物出来伤人,为了躲避敌军的追捕,徐鸿护着先帝,带着一百来个兄弟愣是一路深入了山谷的腹地。
山谷腹地里的瘴气和毒物倒是少了很多,但是却有更可怕的沼地等着大家。
山谷底部暗不见天日,且地上都被厚厚的落叶覆盖住,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正常的土地,哪里是能“吃人”的沼地。
跟着进山谷的兄弟们接二连三的陷进了沼地,连个尸身都没办法留下,最后只剩徐鸿和先帝两人,担心被敌军追到,又想着能尽快走出去,虽然分不清方向,可两人却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又担心踩到沼地,徐鸿愣是背着先帝在谷内行走。
就这样过了三天,先帝几次让徐鸿放下自己,徐鸿都没有答应,直到先帝见他实在支撑不住,才用借由一句“朕口谕,命你放下朕!”,这才令徐鸿放下自己,两人找了一个还算干爽的地,靠着一块凸起的大石休息。
连日的奔波,加上身上受了大大小小的伤,徐鸿还背着先帝走了那么久,早已支撑不住,两人又不敢轻易分开,只能在原地死守,希望援军能来的快些。
仅凭着舔舐清晨石块上凝结的露珠,偶尔抓到一两只路过的小虫果腹,徐鸿和先帝又撑了四日。
先帝到底不比徐鸿,常年在军营之中,打仗出征受伤就不用说了,环境恶劣吃不上饭更是常事,经常会遇到吃不饱饭的情况,因此徐鸿就算受了伤,撑到现在也只是觉得腹中火烧火燎般难受,外加眼睛有些发花。
但是先帝就不同了,连着几日只舔舐一点小小的露珠,吃两只还不够塞牙缝的小虫过活,现在只觉得腹中似是有一只大手在揉捏搅弄自己的腹腔,隐隐有想要呕吐的欲望,眼前也一阵阵发黑,只想着能一睡不起,就此解脱才好。
徐鸿察觉先帝不对劲,顾不得许多,几番拍打先帝的脸都还不能将其唤清醒,情急之下,只好拿起匕首,一咬牙,自左臂上割下一块肉来,血也没有浪费,立刻用手接住喂去先帝嘴边。
倒是也不敢多喂,只是流了一些到先帝嘴里,让先帝先恢复了几分意识,徐鸿便立刻从怀里拿出仅剩的金疮药洒在血流不止的伤口上,又撕下一块内衫,紧紧地包裹住伤口。
过了一会儿血勉强止住,徐鸿又掏出火石,拢了一点石头周围的落叶,费了半天劲才点燃了一个小火堆,也不管会不会有敌军顺着烟追来了,虽然以前在战场上饿极了生肉什么的也照吃不误,可是先帝现在本就虚弱,一来生的不一定能吞的下去,二来万一吃坏了肚子那才叫雪上加霜。
周围能够到的落叶徐鸿都想办法拢过来加入了火堆,但是落叶有限,只燃烧了一会儿就渐渐熄灭了,也顾不得有没有完全烤熟,徐鸿便拿匕首将还带着血丝的肉尽量剁碎,然后拿起一点塞进了先帝的嘴里。
连续为了大半的肉下去,先帝泛青的脸色才有所缓和,理智也渐渐回笼,在看清眼前的情形后,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靠着徐鸿的那块肉,两人又撑了两日,第三日徐鸿正欲再次割肉的时候,援军顺着留下的记号赶来了。
等到徐鸿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所有伤口已经都包扎处理好了,但是睁眼看到的环境却让徐鸿愣住了,这不是自己那个简陋的两进小院啊!
一个内监见到徐鸿醒来,立刻唤了太医来,太医替徐鸿号脉的时候,这名内监解释道:“奴才是单公公的徒弟,大人叫奴才德林就好。”单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近身内侍,这个内监是单公公的徒弟,只怕在宫中地位也不低。
见到徐鸿询问的眼神,德林微笑道:“这是皇上新赐给大人的宅子,一应婢女下人都已经配齐,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和奴才说,奴才立刻就着人办理,另外,奴才这里还有皇上带来的口谕。”
徐鸿还没有反应过来,听到有口谕,挣扎着就要起来,德林和太医急忙将他按住了,德林说道:“皇上特意吩咐了,大人因为身受重伤,一些繁文礼节可以先忽略不计,大人躺着听旨就行。”
身上到处都是撕裂般的疼痛,头也还晕沉沉的,徐鸿闻言也就不再挣扎,怔怔的躺在床上等着德林宣旨。
德林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开口宣旨:“门下,天下之本,朕膺昊天之眷命,校尉徐鸿忠勇善战,忠义无双,现加封为一品大都督,享亲王俸,允世袭三代,另赐朕亲手书写‘忠君爱国’金匾额一幅,黄金万两,绢布百匹,京郊良田千倾,及风眠山别院一座……”
念完了长长的一串赏赐,不待徐鸿反应,德林继续说道:“皇上还说了,这些东西都是虚的,您这次救驾有功,等你伤好之后还要把宫内的羽林卫交给大都督呢!”
徐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躺在床上抱拳谢恩:“臣谢皇上隆恩!”一动又牵扯了身上的伤口,手臂上的伤又裂了开来,流出许多鲜血,太医忙按住了徐鸿的手,重新替他上药包扎。
德林见该说的已经说完,便对徐鸿福身道:“奴才已经宣完旨意,还要回宫复命,大都督保重身子,皇上说等您都养好了再入宫拜谢不迟。”说完,也不等徐鸿出声,就甩着拂尘出了屋子。
就这样,徐鸿成了北楚历史上最年轻,权利最大的大都督,先帝最最信任和看重的人,最后先帝弥留之际,还将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上托付给了徐鸿,直到徐鸿郑重的应诺了,才闭上眼断了气。
徐家虽然不说是权势滔天,但也算是在国都说话地都要抖三抖的,且徐家有三个儿子,只一个女儿,千宠万娇的养大,有一天却以死相逼的非要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宋善祥,徐鸿也就算了,徐氏的三个哥哥差点没准备冲到宋家打杀了宋善祥。
直到现在,徐夫人的三个哥哥还是对宋善祥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廖氏和蔡氏面对面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易子琦早就坐不住,自去寻宋沉烟姐妹了。
廖氏看着易子琦的背影,夸赞道:“蔡夫人教导有方,易小姐活泼可爱,很让人喜欢。”
自己的女儿被人夸,蔡氏当然开心,但还是谦虚道:“这孩子自小被我惯坏了,像个皮猴儿似的,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还是像岚儿和烟儿两姐妹那样好,沉稳知礼,让人放心。”
“各有各的长处罢了,易小姐这样的性子倒让我想起了才嫁进徐家的时候,我这小姑子还没有易小姐现在大,估计也就和烟儿差不多大吧,也是活泼的不行,又被公婆和几个哥哥惯的骄纵任性,没曾想成了亲,做了母亲,倒是变得沉稳起来,也有一家主母的风范了。”
蔡氏和徐夫人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是知道她以前性子的,不由得笑道:“是啊,以前我们几个私下都在说,就她那样的性子,也不知道哪家的儿郎受的了,当心嫁不出去,没曾想,转眼间我们都嫁为人妇,还自己做了母亲。”
闻言,廖氏也有些触动,忍不住感叹道:“是啊,时间过得还真是快。”
两人感叹了一番,气氛稍稍有些沉重起来,蔡氏就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今日怎么只见您,不见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
徐都督的三个儿子早都已经娶亲生子,大儿子徐越泽娶的是乐阳侯嫡女廖清涵,二儿子徐越磊娶的是布政使司的嫡女姚黎,三儿子徐越博则是与温国公家的庶出小女儿姜以顾结了亲。
“二弟妹有了身孕,不宜上门做客,二弟是来了的,三弟与三弟妹还在蜀中一带游历,听闻有了小外甥高兴的不得了,还命人快马加鞭的送了许多蜀中的特产和礼物回来,让我一定要转交给他的小外甥。”廖氏笑着回道。
蔡氏又关心了几句二少夫人姚黎的胎像,然后问道:“那几个孩子呢,有没有带出来?”
廖氏解释道:“宸儿和他父亲一起在外面坐着呢,颖儿已经议了亲,不好随便出来走动,蓉儿刚满三岁,最是闹腾的时候,也就没带着她。另外二弟妹家的丹儿妙儿和三弟妹家的秋儿是来了的。丹儿应该也是和二弟一起在园子里,妙儿和秋儿怕是在楼上和一众姐妹们玩乐呢。”
“难怪刚才子琦着急忙慌的跑了,原来是去找这些小姐妹们了。”蔡氏笑着应和,心中却道,这都督府的大少夫人果然厉害,带出来露面的都是嫡子嫡女,她自己的嫡子徐立宸自不必多说,正是议亲的年纪,自是要多出门走动,而徐颖已经议亲,的确不好随意出门了。
然则,徐蓉是姨娘所生,虽才三岁,可是出门赴宴,又是来自己小姑子家,也不是不可以带着,却被留在了家中,另外徐立丹和徐妙分别是二少夫人的嫡子和嫡女,徐秋是三少夫人的嫡女,自然是都带了出来的,其余的庶子庶女却一个都没有带来。
只这一句话,这一番行事,就能看出廖氏在大都督府的地位以及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