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弼违出了小巷,向南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望见一片金色屋檐若隐若现,耳中传来阵阵梵唱之声,鼻中飘入淡淡烛香之气。周弼违心下大喜,疾走一阵,转过街角,就见一道红墙正中庙门大开,门上悬金匾,四个鎏金大字“大相国寺”横列其上,门两旁挂楹联:国泰民安门前龙象来临,佛法利生堂下天人雍集。庙门两侧灰袍僧人搭棚施粥,粥棚之前俱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穷苦人家。
周弼违绕过两旁的粥棚,来到庙门前朝一管事模样的僧人,拱手作揖问道:“这位长老,学生有事相询。可否借一步说话?”
僧人双手合十道:“施主有礼了。”
周弼违道:“学生自越州而来,乃是为了明春春闱大考,目下居无定所,宝刹之内可有方便之地,容学生避寒取暖。”
僧人道:“沙门之中皆是方便之地,施主往北过天王殿,殿后西禅房尚有空余,施主可自行挑选暂居之所。”
周弼违再次拱手作揖道:“学生谢过长老。”
僧人道:“南无阿弥陀佛。”
周弼违拜别僧人,穿过庙门往北行去,进了天王殿,拜过四方天王和弥勒佛,出殿之后就见翠柏青松傲立寒霜之中尽显风骨,怪石流水错列其间暗藏山水意境,碎石铺路曲径通幽明之所,道分东西北三世佛掌古往今来。
周弼违向西沿曲径前行,行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一排木构石砌的禅房映入眼帘。禅房整洁,显然常有人打扫。禅房共有三十六间,其中大半房门紧闭,显然有人居住。周弼违沿禅房前的小径一路前行,见一禅房房门虚掩似无人居住,轻敲房门也无人应声,便推开房门进了屋中。
屋中只有一床一榻并无它物,床榻之上落有一层薄灰,显然没人居住。周弼违放下行囊,在屋中坐立一会之后便觉寒气逼人,一阵搓手跺脚之后,便急急出了禅房。周弼违出了禅房,寻了一僧人问明香积厨所在,到了香积厨后向火头僧讨了些黑炭,要了个火盆,回到禅房之中生火取暖。
火炭刚燃,黑烟直冒,直呛口鼻,周弼违急忙打开门窗,又见屋中并无易燃之物,便远远避开浓烟,朝大雄宝殿走去。大雄宝殿之内三世佛像分立左中右,皆慈眉善目度人极乐,两侧罗汉像努目撑眉,手中或捏佛印或持法器,俱是降魔之状。周弼违拜过佛祖,出了大雄宝殿,来到三门阁。
三门阁有三阁,每阁皆有两层,底层南北相通并无阻碍,上层各有铜铸金漆罗汉五百尊。阁形似门,故有三门阁之称,亦有佛祖大开方便之门之意。三门阁中没了大雄宝殿的庄严肃穆,却多了些市井百姓的世俗之气。三门阁中两旁皆是卖货之人,进入其中便如进了坊市一般。第一阁中卖的是些鹦鹉、画眉、玄猫、黄犬之类的宠物,第二阁和第三阁中卖的便是些床铺、被褥、洗漱、鞍辔、弓箭、时鲜水果、蜜饯果脯之类,而这些生活所需的日用品便是周弼违来此的目的了。
周弼违选好所需的被褥、洗漱用品之余,还买了些蜜饯果脯。因是寒冬腊月,虽有些青柰、猕猴梨之类的时鲜水果却都价格不菲,周弼违也只有眼馋的份。周弼违付清钱款,却并未急着回到禅房中去,而是将买下的东西寄存在卖货人处,信步出了三门阁往近佛殿走去。
近佛殿有东西两廊,西廊之上卖的是些衣帽鞋袜、珠翠金簪之类的物件,东廊之上卖的是文秀笔、潘谷墨、宣州纸、徽州砚等物。笔墨纸砚这四样,样样不便宜,可一想到春闱大比,周弼违一咬牙还是通通买下了。付完钱款,周弼违一看钱袋,已然所剩不多,顿觉心痛。周弼违一如之前将所购之物寄存在店家处,没了之前的信步游走,略显沉重的出了近佛殿朝资圣阁走去。
近佛殿后资圣阁前有一小院,小院正中有一大堂,大堂东西南北各有走廊,南北走廊连接近佛殿和资圣阁,东西走廊通往左右十八房。每间房上皆有匾额,有那“妙笔斋”、“写意阁”、“书海楼”、“雅音堂”、“弈棋馆”等等。周弼违在十八间房中或进或出,进书海楼观前朝古籍而生书海无涯苦作舟之念,出雅音堂耳畔余音绕梁大有三月不知肉味之感。
周弼违出了雅音堂进了写意阁,墨香之气扑面而来,房中百余幅画作悬于梁上,画中或是兰梅竹菊、或是高山流水云掩深居、或是侍女赏花扑蝶、或是虎啸山林、或是小鸡啄米、或是鱼游虾戏。画作虽多,种类虽繁,却没有令周弼违惊叹之作。周弼违浏览一番之后,正要出门,就见门旁角落处挂着一幅画,画纸上多有污损,显然这画并不受店家重视。周弼违略一看那画作便被吸引,将出未出的步伐也停了下来,静心看起那画来。
画纸空处既无题诗,也无落款,更无名家评点印鉴。画中一只硕大青鸟似从天际飞出,双翼之下红霞满天,红霞之下连绵群山似水波荡漾。青鸟双爪前伸似飞鹰博兔,双喙探出似水中捕鱼,可落入双喙之中却是一轮红日。红日耀眼生辉,却似无力书生任人宰割,落入青鸟双喙之中难以逃脱。
画中无山水意境,却隐含天地大道。周弼违一时间似有所悟却又难以言明,只觉此画玄妙异常。摇头感叹一声之后,又细细看那运笔之法,希冀能从中有所发现。这一细看却更让周弼违心惊,原来这画落笔之处,起承转合之间俱是锋芒毕露,毫无通常画师圆润通融之意。起笔处似宝剑出鞘力透纸背,承接处似剑刺敌首直笔而下,转折处似剑斩敌首横笔划去,笔合处似宝剑入鞘一沾即走毫无拖泥带水之感。
看到此处周弼违心中忽的想起一个人来,其后又反复细看数遍,越看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无误,心中一阵狂喜,正要拿起画作向店家问价之时,一只脏乎乎的小手一把将周弼违手中的画抢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