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浙路在汉末之时,便是富庶之地,又经魏晋南北朝之后,已是国之粮仓,又历大唐三百载盛世已然成了天下经贸中心。至宋时,两浙路物阜民丰,愈发昌盛繁荣。台州府地处两浙路东南,南望雁荡山脉,北接始丰溪,西入永安溪,东出临海江,三面环水,水网纵横,舟楫穿梭,采莲女坐舟而唱,卖货郎沿街而歌,歌声不绝,稻香弥漫。
当京畿路白沙镇因蛟龙兴水化作一片汪洋之时,台州府下宁海县内却是一片锣鼓喧天,热烈欢庆的景象。原来台州府今年的解元出在了宁海县中,解元今日便要赴京参加明春的省试了,因此宁海县令亲率一众乡绅为解元送行。
解元周弼违拜别了家乡父老,出了宁海县。此时离明春尚有小半年光阴,周弼违亦不急于赶路,逢山则游,遇水则戏。一路之上访名山古刹,拜得道高人,谈古今轶事,读诸家经典,行百里之途。这一日周弼违行至越州境内会稽县外。
会稽县外有会稽山,会稽山阴有兰亭。六百年前王右军作《兰亭序》帖成就天下第一行书,随着这天下第一行书名扬天下的还有这会稽山。《兰亭序》帖真迹世间少有人见,但这会稽山悠悠数百载依然如故,自然也就成了青年学子,文人墨客凭吊先贤的好去处。
周弼违踏上会稽山,沿溪缓行,一步一停之间似与那六百年前于此畅饮欢歌的众人一同感宇宙之广大,悟生死之痛哉,忆往昔之兴感,叹今日之喻怀。正当周弼违沉湎其中,吊古伤今时,就听山顶有人放歌唱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
歌声缥缈,似在天边响起,又似在耳畔低语,传至周弼违耳中的只有“好了”二字。周弼违循声觅人,延蹊登顶,至山顶处见一跛足持拐,背身望天,手握酒葫芦,边饮边歌的道人。
周弼违上前两步,躬身作揖道:“这位道长,唱的是什么歌?为何我只听见好了二字。”
跛足道人转身哈哈大笑道:“这歌名叫《好了歌》,你能听见好了二字,便是福缘。我送你一首偈言,日后若是应验,可来鼎湖峰寻我。”说罢,将手中的铁拐掷出,那铁拐立化金龙,道人骑龙而去,眨眼之间已不见身影。只有一首偈言悠悠传入周弼违耳中,偈言道:
遇蝉则止,逢望则返。期满三载,方知真人。
十六字偈语似梦中幻语,山顶道人亦如一场幻梦。周弼违竟不知自己何时到了山巅,抬眼望去,就见会稽山顶苍松翠柏,水流湍湍,鱼游浅底,鹰击苍穹,清风袭人,白云飘飘。周弼违仔细看过山巅景物,并未寻到点滴痕迹,印证心中所想,摇头自语道:“真是奇怪,竟做了个白日梦!”说完,朝山下走去。
其后数月,周弼违便一路游山玩水,慢慢悠悠的朝着京师汴梁行去。除了在会稽山遇见怪事以外,其余行程皆是顺顺利利,并无意外发生。时日一长,周弼违已然忘却了会稽山的怪事。
就在腊月二十这一天,周弼违进了京师汴梁。此时的汴京城已然年味十足,毕竟再过四日便是交年节了。汴京城中的商家纷纷借着年关将近的机会,将库房中还未卖出的货物折价售出,一时间街市上皆是店伙计扯着嗓子大声叫卖的声音。有那早早备好年货准备启程返家的商旅,也有那因事延误未备年货的客居之人。前者自然不会理会店伙计的叫卖之声,后者却趋之若鹜的拥向那叫嚷着的店铺之中。前者虽不在意店伙计的叫卖声却在意挡在身前的车马,后者虽不在意店外拥塞的道路却在意店内众多的人群。拥拥挤挤,挤挤嚷嚷,嚷嚷骂骂,就在这略显混乱的局势下。周弼违走进了大街一侧的小巷中,寻了一处卖粥的小摊坐了下来。
周弼违朝店家问道:“老伯,一碗热粥多少钱?”
店家答道:“一碗热粥一文钱,一根油条一文钱。”
周弼违道:“老伯,给我来一碗热粥再加两根油条。”
店家道:“好勒。”
少时,店家便端着一碗热粥两根油条走到周弼违坐处,店家放下热粥油条,朝周弼违搭话道:“小伙子,你可是赴京赶考的学子。”
周弼违答道:“正是正是。”
店家道:“那你可真是来得早啊。往常都是过了上元节闹过了灯会,才有学子进京。”
周弼违笑道:“我在家乡之时便听人说,汴京城里的花灯最是热闹,心里早想见识一番,这才早早赶来。”
店家也笑着说道:“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每年的闹花灯的时候,大灯像云彩一般大,小灯比老汉我的拳头还小。我也没读过书,也说不了上来多好。等到那一天,你就能看见了。”店家说完,似觉自己嘴笨没说出好来,怕让人笑话,连忙找补话头,朝周弼违问道:“小伙子,这几日汴京城中可不好寻住处,你可找到住处了?”
周弼违皱眉道:“我方一进城就在城中寻落脚之地,可各大客栈皆已住满。我这才想着,到偏僻之地寻些小客栈问问。这不走了一路,腹中空空,这才到老伯这里吃点东西。“
店家道:“小伙子,别找了。每年这时候的汴京城中无论大小客栈都已住满,要找空房也要过了交年节才有,而且价格不菲,并不是一般人能负担得起的。我看你也不像富家子弟,怕是有了空房,也交不起那房钱。”
周弼违长叹一声道:“这可怎生是好!”
店家道:“小伙子,你也别烦恼。老汉我能这么和你说,自然是有办法帮你。大相国寺每年到这时候都会向穷苦人家施粥救济,也会向一些寒门学子开放禅房,让他们有个避寒取暖之地。你一会可以去试试。”
周弼违喜道:“多谢老伯,不然我还寻不到落脚之地。只是不知那大相国寺在何地?”
店家道:“大相国寺离这不远,你出了这条巷子往南走就能看见大相国寺了。”
周弼违从怀中取出五枚铜钱放在桌上,起身朝店家拱手作揖,以示感谢之后,便朝大相国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