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境佳一梦醒来，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客厅灯明晃晃暖烘烘的，直直照在他身上，使他仿佛置身于烈日下的绿茵场。
韩境佳偏头看向对面墙壁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八点，原来四个小时已经过去，韩境佳无力地撇了撇嘴角，然后缓缓把头摆正，盯着结了蛛网的天花板，做出一副厌世相。
韩境佳想起曾经在荷兰住过的公寓，它也有这样老旧的天花板，以及落灰的旧吊灯。
公寓位于阿姆斯特丹的王子运河沿岸，毗邻全球著名的红灯区，幼时韩境佳坐在窗边借着阳光写作业，抬头便能看见对面街道上星罗棋布的橱窗，玻璃窗罩着搔首弄姿的女人们。
自懂事起，韩境佳就知道，张显婷有时也站在这种橱窗后面，如一件商品，任人指指点点。
他的母亲，高挑得不像那一辈的人。由于身材高挑，张显婷从不穿高跟鞋，她喜欢纯色长裙搭配平底皮鞋，露出纤细修长的小腿和光滑瘦削的脚背。张显婷很少回家，但每次回来，一定干净整齐，细言细语，牵韩境佳的手，却从不与他拥抱亲吻。
比起这样死气沉沉的张显婷，韩境佳常常认为，发疯的张显婷更加鲜活。
与韩境佳最亲的是胖胖的女房东，在韩境佳独自在家翻空冰箱和储物柜的时候，她总会端来三明治和一管黄油。女房东每天一早便起床，为家人做好早餐，然后用肥皂水擦洗房子的角角落落，女房东已经很老了，跪在地上便不易起身，韩境佳有时跟在她身边擦地板，常常搀扶她。这样微不足道的予人援手，让小小的韩境佳高兴不已。
这个第一次让韩境佳感受到被人需要的幸福感的女房东，在见过牵挂不放的韩境佳之后，最终溘然长逝。
冲动经过漫长的反射弧，终于在这无人可见的空间里逼出韩境佳的眼泪，他抬手一抹，满脸湿润。
多年的生活环境，使韩境佳表面上始终云淡风轻，他擅长于控制情绪的表达，因此从不与人为难;他维持较高的行为修养，却从不认为高素质有多重要。
他喜欢，所以他这么做了，仅此而已。
半个小时后，韩境佳已经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清爽的运动服，他把自己装扮得人模人样，动身去学校体育馆寻宋兰折和高致远。
虽然距离开学还有几天，但许多大一新生已经迫不及待拖家带口地来此参观了，因此地面上散着些许垃圾，为迎新设置的帐篷也没收，乱七八糟立在各处树荫里。
韩境佳路过综合教学楼时，走进去从自动售货机里取了一瓶水，然后小口地喝着水，慢悠悠往篮球场走。
学校年代久了，设备旧了，路灯略显微弱，韩境佳借着打高致远打电话时他手机发出的亮光确定了俩人的位置。高致远正瘫在球场边的木头长椅上，短袖下摆高高撩起纳凉，宋兰折则不见踪影。
一发现宋兰折脱离正常人的视线，韩境佳就着急，冲过去问:“宋兰折呢？哪去了？！”
高致远不以为意地哂笑一声，拽他坐下，道:“不操心，没事的。好像去洗手间了。”
韩境佳讽道:“躺着吧，我去找他。”
高致远跳起来:“我也去！”
两人最后在综合教学楼外的林荫道上碰见宋兰折，然后慢悠悠逛到附近的夜市，吃饱喝足，才返回二十八号。
远远地，高致远便发现二十八号亮着灯，他戳了戳韩境佳，“你走的时候没关灯吗？”
韩境佳立即摇头:“绝对关了。”
闻言，高致远惊了一下，他放慢脚步，呢喃道:“你们俩走慢一点。家里有人，不是贼就是周道。他这么晚过来……”
“兴师问罪。”宋兰折淡然道，“哪个贼胆子那么肥，入室盗窃还开灯，生怕别人不知道么？”
韩、高二人望着吃错药的宋兰折，一致慌了神。
宋兰折招招手，示意他们跟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再说躲着也难受，不如让他打一顿。”
高致远缓缓推开门，果然看见周道，他正坐在桂花树下玩投壶，也不知他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搜出了这副破古董。
周道听到开门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投壶，跟投篮一样准，但周身泛着怒气，好像那壶是谁的脑袋，他一箭过去，就能把那个脑袋捅穿。
于是三人杵在门口，不敢上前。
过了一会，周道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壶问:“还记得你在山上说过什么吗？”
宋兰折上前两步，点头说:“记得。”
他说，你放心，我只把她当妹妹一样喜欢，不会染指的。
周道“哗啦”一声扔了手里的箭，站起来推了一把宋兰折，尽管他有所防备，但还是低估了篮球队长的力气，他被推出好远，最后摔在地上。
“记得！才过了几天？腿他妈还瘸着，你就是这么记的？”周道准备再动手，电光火石间，被韩境佳和高致远一左一右抱住了，于是枪口立马对准两个知情不报的帮凶，“你他妈给我放开，我今天不掰开他脖子上的球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我不姓周！”
韩境佳吼道:“你非要闹出人命吗！”
“他是人吗！”周道双眼赤红，“这他妈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们非要等他闹出人命来，才知道错吗！”
高致远大声说:“他不会的！”
“我他妈也是这样相信他的！”周道咆哮完，忽然失去了一部分力气，他不再挣扎，压着哭腔说，“我也很相信他的，一直以来，我都很相信他！但是他怎么对我的！那天在周府路我就告诉过他，要适可而止！在山上我也警告过他，他信誓旦旦地答应过我！但是他一错再错，才过了几天啊……”
“我没错。”宋兰折爬了起来，嗤笑一声，“你根本从头到尾就没相信过我！”
“宋兰折你是人吗！”本来渐渐平静的周道被这句话激怒，竟然直接拖着两个成年男人往前挪了起来。
宋兰折不躲不闪，淡漠道：“我不是，满意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