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个名字吗。锐只能应付地点点头。倒是枞却像是真的振作起来了，神态自若地拿过了桌上的茶壶，发觉里面只有一些冷掉的茶之后又放下。锐叹了口气，道：“先生，我先去帮你打点能喝的热水过来吧。您的杯子呢。”
枞似乎意识到自己这次没能让锐安心，一时间居然露出了有些许难过的神色，沉默了一会，才道：“我还是把最后一个命令先告诉你吧。”
锐沉着脸，点点头。枞居然有点不好意思，连声音也放得很轻：“请把这把‘同袍’……带回去交给杨柳先生。”
锐愣住了。
枞递过来的是一把造型很古朴的匕首，不知道是什么金属制成，掂在手里略显沉重，淡淡的白金色，仿佛是刚刚打造出来的，很新。
在下车的时候，枞先生是从地上捡起了这东西？
锐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询问，便听到了一个轻盈的脚步声。她警惕地望去，窗户上，却明显是两个人影。
“为什么不直接让熔带她回去呢，这样不是更安全点吗。”
那是个女孩的声音，清脆而娇嫩，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是自己人？锐疑惑地望向枞。枞此刻的神色却很平常：“熔？是杨柳的那个……弟弟，烨杨吗？”
“但是他这一生，叫熔。”女孩似乎很不满意枞的称呼，“姓名不过是个代号，为什么你们非要这么执着呢。死去，转世，前尘的一切都应该随着前世的躯壳溶解在大地之中，归于永恒的死亡。”
枞沉默片刻，才道：“有些东西是不会消亡的，正如你是人类的王。你的每一次人生都在守护护和修补人类的疆域。”
“你说漏了。”女孩道，“我是大地的灵，人类的王，我永远为了大地和人类而生存。”
“你只代表人类。”枞固执地道。
女孩没再说话了。两个人沉默许久，女孩才终于道：“我还有最后两个问题。”
“我知道你要问地的转世，但是很可惜，我不知道。”
女孩道：“她的转世是第二个问题，你确实可能不知道。但最重要的是第一个问题——你，究竟是‘灯’还是‘风’？”
枞倒是很坦然：“我是灯。”
“风呢，她去哪里了，在昨天我还知道她就在永欢。但是就在短短的一瞬间我失去了她的踪迹……”
枞的神色并没有任何改变，女孩再度沉默了。枞等了一会，居然笑道：“好吧，我们之间的事先放着，你让烨杨……让你丈夫带着我的人护送‘同袍’回去给杨柳吧。”
“熔一个人去就够了，你和你的人，我觉得还是一起死在这里比较好。”
气氛终于完全冷了下来。枞感觉自己笑不出来了：“你为什么非得针对这些个无辜的女孩子呢。”
“……女孩子？”
“废话，难道她们不是？”
“那为什么我非得优待她们？”
“……好吧，我跟你做个交易，告诉你关于风的事情。”
“对不起，我已经对她不感兴趣了……她不过是一个工具，而且是光的工具。她存在不存在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
话尾尚未结束，整个客栈便开始摇晃，碎裂，世界山摇地动。锐甚至来不及抓住任何东西，便不由自主地被裹在粉尘和水泥块里，从毫无征兆裂开的地面掉下去。所幸的是，她到底还是被一双臂膀及时抱住，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往上跃起，逃离了死亡。而当她回过神，却赫然发现自己原来是被枞用一种并不怎么舒适的姿势抱着，悬在半空中。
悬在……半空中？
这个位置着实是惊到了锐——这完全是超越了她的常识的力量。但是她也只能紧紧地抱着枞，生怕自己掉下去，但是，她也不可避免地把下面所有景象，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真的就像是一场噩梦，一个原本在夜幕中正要安详入睡的小城镇，在顷刻之间变成了一片废墟。九成以上的房屋都倒塌了，裂开变形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失措的魔族，有的在拼命逃离，跑开或者寻找车辆，有的因为伤亡而哀嚎哭喊，有的在无比惊恐地寻找和挖掘着被困的亲人。这个明显不够现代化的魔界小镇里，有限的路灯大多数都已经毁坏，警铃也不过为四下的动荡增添焦虑。它还没来得及起到预报功能，灾难便毁掉了一切。
而这一片黑暗混乱之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客栈就是震源的位置所在——这里，几乎是整个区域都陷下去，被大地完全吞没了。
完全不会再有活口。
她卷入了不可触碰的事件中……不，是永欢，乃至整个魔族可能都……
“为什么要这么暴虐。”
她听到枞的声音在微微颤抖。而从她身后传来的回答却是平静而漠然的：“暴虐的不是我，而是大地的愤怒本就暴虐。”
“你只是窃取了大地的力量。人王，你没有资格自称大地之灵。”
“无论是与不是……你的情绪……呵呵，难道你为这些魔族复仇吗？想杀了我，把我埋葬在这里？有意思。你们这些圣物感情的充沛，真的超乎我的想象。”女孩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嘲笑，“那么，来啊！？”
然而锐只感觉到了枞抱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在我来之前，阿溯告诉我，魔族的地界里还有好几个可能打败他的人，比如当初把他打到变回原型的……是你吗，还是烨杨？”
“他不叫烨杨。”女孩好像怒了。
“不管是谁打的吧。”枞无视了她的怒意，只是自顾自道：“烨杨，我觉得你真的有必要去看看杨柳，当然，你看看就好，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他，但是现在他可能即将面临这一世的重要节点……”
枞的话语明显是被一个来势汹汹的攻击打断的，因为枞突然就一个旋身，闪到了一边，很自然地把她放在了地上，便飞身出去。而锐惊魂未定地跌坐在了地上，就看到那个暴怒的女孩使用着看起来就无比恐怖的法术在疯狂攻击着枞——土块，巨石，夹杂着不知名的引燃物品，铺天盖地地向枞裹挟而去。这些东西在高速袭去的时候，不断在空中燃烧爆炸，就连空气也迅速变得灼热起来，只是，就在锐感觉空气变得灼热不到一秒的时候，四周的空气却又突然凉了下来。
“走吧。”
锐只能下意识循声回头，却是那个一直都没说一句话的少年。
“……烨……”
“叫我熔吧，除非你想浪费了灯为了让你逃命而拉的仇恨。”
属于杀手的理智让锐立刻起身，跟在少年身后。少年的步伐姿态更近乎于闲庭漫步，却始终走在快步跟着的她前面半米远的地方。锐也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两个人就从容地穿过了这篇已经彻底成为废墟的战场。不知道少年使用的又是什么精妙的法术，锐没有感到有什么实体的结界，但是那些飞行物和能量却自动绕开了他们，就连飞扬的尘埃也没有弄脏他们的衣服。
但锐的警惕还是保持着一种极高的状态，她集中了所有的精神注意自己身边的一切，一句话都没有问。
她知道那个女孩很棘手，枞正面临着生与死的险境，但是她不敢问，不敢分心。
而且，她也更在意自己的存活。
所以，在不知道逃了多久，回头看也看不到那座倾塌的小城之后，她才终于犹豫地开口：“那个，熔先生……”
“嗯？”
“枞先生他……”
熔头也不回地道：“不用看了，不死也废了。”
“……”
“有人会处理他的后事的。”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可能引发误会，熔又加了一句：“不管死活，现在已经有人赶过去找他了。”
就怕两个人都死在那个暴虐的人王手下。锐感觉自己笑不出来了。但是这个时候，熔停下了脚步，望向天空。
“月亮。”
“嗯？”
锐也只能茫然地抬头望向月亮。
“月亮是不会发光的，它只是反射了太阳的光线，它的本身不美，不亮，也没有温度。在天界之上，更远更高的宇宙里，千千万万的星球里，月亮不是独一无二的。如果有谁离开这个狭小的世界去到更辽阔的宇宙，会有无数个星球成为生物的大地，无数个卫星成为大地生灵上仰望的月亮。但是对于大地上的我们来说，它此刻就是独一无二的。”
锐苦笑道：“抱歉，我此刻并没有什么心情看月亮。”
熔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奇异的微笑：“那，你看看那个，被很多人称为月光，但实际上是黑暗的美人吧。”
谁？锐茫然地再度望向熔望去的某个方向，一个白色的身影，如同电缆上飞速划过的云车灯光，悄无声息地向他们来的地方飞速掠去。
“那位……溯先生？？……”
“是的。确实是他。”熔笑笑，“他到底还是来了，那么，风应该就在那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