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锐带着所能收集到的所有情报和热腾腾的宵夜回到房间时,电视早已关掉,枞神色平静地坐在桌边喝着自己的水,痕和谶林也神色如常。但锐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对——谶林和痕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的,而一向随和,讨厌拘束的枞居然没让她们坐下,他在走神。直到锐把宵夜放下,他才猛地回过神,抬起了头。
“买了些海鲜粥,您喜欢吗?”
“啊……谢谢。刚才在想事情……大家都坐下吃吧。锐,你打听到了什么?”枞看看锐温柔的笑,看看旁边神色严肃的谶林和痕,似乎很不好意思,急忙示意她们坐下。锐有些不可思议地笑笑,从善如流地坐下,顺便将宵夜都分给众人,道:“这些事情,是一个人类修士造成的。”
听到这一句,谶林和痕都感觉有点意外,但枞的反应,却是再度沉下了脸。注意到枞的神色变化,锐的语气,也不由自主更慢更沉。
一切事情开始于五天前。店里的小二记得很清楚,那天天气很好,下午三点多,那辆豪华无比的大型云车像一只安静的巨兽,缓缓地降落在了旅馆外的车场,最先下车的,是一个人类少年,黑色短发,面容英俊,一双犹如琉璃的琥珀色眸子,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漂亮而稚嫩,身上的衣服是很奢侈的衣料,款式却是很中规中矩的战士装,腰间所佩的也是一把造型很普通的长剑,但无论是谁,都莫名地对他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就像在参加重大祭祀的时候面对神灵前的祭司。而少年下车后,便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少女扶下了车。那个少女面容亦显得十分稚嫩,五官却精致而美丽,具有一种奇妙的亲切自然感。和最先下车的少年对比,她的衣着却是非常引人注目的,绿色荷叶露腰短衫,左袖上笼着藤蔓状的装饰,但右边是没有袖子的,露出了一条布满黑色纹身的手臂,下着青色短裙,上绣暗金色花纹,完全就是上古时期人类大祭司的打扮了。
女孩的神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纤细的眉微微皱起,带着一丝倦意。在少年扶着她下车后,车上又下来了一个侍女打扮,手里拿着一把伞的女子,俯身低声在女孩耳边问了几句,女孩也一脸漠然地回了什么,车子便飞走了。
三人走进客栈,却只要了客栈两间最好的房,还给了一笔不小的使用费,让客栈允许他们自己在客栈的厨房里做饭做菜,还包下了在有水龙头之后就没多大意义的水井。少年带着女孩先进第一间房去,而那侍女却又转身出了客栈,从集市上买了一些食材回来,在客栈做好饭菜,送到女孩房里。只是,不到一会儿,她便又脸色难看地带着原封不动的饭菜走了出来,回到厨房里全都倒在了潲水桶里,就又出门去了。
很明显,是那位主子嫌这些饭菜不好,或许还数落了这位侍女几句。但是就在大家以为这位侍女出去是重新买食材的时候,她却是带了一张渔网回到了客栈,然后,径直走向了客栈院子里的水井。就在掌柜还犹豫着收了钱还该不该阻止她干蠢事的时候,她一网撒下去,提起来的时候,网上就已经挂满了海鲜。
这一下可是惊呆了所有人了。
而这个侍女,也只是冷淡地说了一句:“在主人还没退房前,除了我们谁也不能使用。”
行吧,那就这样吧。
整个客栈都对这几个客人感到十分好奇。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人类即使势弱,也不会完完全全没有什么强悍的修士和贵族,在神界和魔界也都流传着几个人类大能的传说。但是他们这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魔族小城,别说什么人类大能,或许近千年年都不会看到除了魔族之外的客人。而且,他们到底使用了什么法术能从井里变出那么多东西?
但无论如何,这主仆三人还是很平静地住下了,而且住了几天。因为在那天下午,也几乎是全客栈的人目睹了一个略显无辜的家伙被某种不可思议的法术倒吊在墙上,所以,尽管再好奇,也没有人敢去打扰他们。
在那个下午,似乎因为休息好了,那个女孩再度和少年出现在客栈大厅里面的时候,已经不再是一脸倦意的模样了,她拉着少年的手,一直在兴奋地讨论着他们要去哪里转转,看看魔族的地界现在是什么样子。她似乎真的和外界隔绝太久,问了很多关于科技方面的问题。少年虽然看起来兴致不高,却也没有怎么不高兴,只是平静地回答着少女的疑问。在他们就要走出旅馆的时候,一个客商模样的人正好也走进来,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客商便和少年轻轻撞了一下。
这其实真不是什么大事,即使后来那个客商瞪了少年一眼,少年也只是冷漠地回敬了他一眼。但是少女却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要命的禁忌一样,凌空拍了一掌,将那个人重重地打了出去。而少年却也一惊,似乎在那一瞬间就想飞扑出去拉住那个人,但是到底还是没有,只是就在那个人即将惨烈地摔在地上的时候,仿佛有什么莫名的不可见的力量硬生生扯住了他,将他倒挂在了柱子上。他自然是下意识挣扎,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然后,他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张着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露出了万分惊骇的表情。
女孩和少年都没有理会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女孩的神色彻底冰冷,而少年也面无表情。两个人走出了门,少年似乎才因为心软而轻轻拉了拉女孩的手。女孩的神色才终于稍稍缓和。
而那个客商却还是被继续挂在墙上,直到一个小时之后,他才终于挣扎着像一只蜘蛛一样爬了下来,而且莫名在墙上留下了诡异的灰黑色的长条状痕迹。在终于坐在地上之后,他那早已苍白无比的脸色突然发青,然后一张嘴,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一堆像是火山灰一样的东西。
那些火山灰甚至还在冒烟。
这种事情对于旁观者来说都算得上是一次恐怖的经历。仿佛出于生灵的本能,所有人都默认,一定,千万不可以触碰那个少年。
而在这次意外之后,他们倒是一直很平静地生活着,直到今天上午。
女孩很早就起来了,而且是一起来就情绪爆炸,侍女在厨房里给她做好的东西端过去,直接被泼了一身,完事还不得不跪在门外等着主子息怒。然后大概中午这样,女孩暴跳如雷地推开门跑了出去,而少年急忙地跟上去。侍女后来只能退房走人了。只是,今天下午也莫名发生了小型地震,所以最后所有人也都没留心这三个奇怪的人去了哪里。
而在听完这些情报之后,枞彻底沉默了。
他明显知道了什么,但是已经不怎么害怕了。在沉默了没多久之后,便无比平静地说了句:“嗯,谢谢,我知道了。大家吃东西吧。”
锐看着枞那平静的面容,反而有点不安,但就在她打算问点什么的时候,枞却又对她微微笑了笑。
枞这是拒绝了她的提问,并且表示,他应付得了。
然而,也就是这个时候,锐的内心开始不安。
时间还不到三天,她却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眼前这个少年联系在一起了。刚开始,他们都误以为这个少年是人类,后来那个名叫溯的美人的到来,才让枞先生的身份有了新的轮廓。当然这些并不是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枞先生改变了她的命运,并且一定会继续给她的命运产生正面影响。
可是为什么就在刚才,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她,枞先生现在遇到了很大的难题呢。
但她依旧沉默地接受了枞的说法,将深切的不安隐藏在心底,只专心对付眼前的宵夜。
只是,枞在等她们都吃完了东西,收拾了残余之后,却只是让谶林和痕离开了,让锐留了下来。
这原本只是很正常的命令,连谶林和痕都绝不会想到什么和任务无关的事情上去。
只是,当房间里只剩下她和枞两个人的时候,枞却很不适当地,沉默了许久。
这明显不是一个好兆头,这沉默已经出卖了枞的不安。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深黑的瞳孔里,似乎隐藏着什么深切而痛苦的东西。他并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
所幸的是,他终于开口了。
“锐,你的记忆力如何?”
“……尚可。”
犹豫了一下,锐给出了一个保守又模糊的答案。
“这样。”枞似乎有点失望,顿了顿,道:“不过,怎么都行了。因为留给你的任务只剩下最后两个了。听好,第一个任务,就是回去之后对川柏先生说,一切都结束了。长河问题的根源已经被我完全解决了。”
锐很意外,但是枞终于笑了,仿佛自言自语般补了一句:“没事,这样也好,相信冷杉都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