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两个女孩听到这些话都已经有些目瞪口呆了,枞却只是平静地点点头,笑道:“嗯,好,等他的消息吧。”说完,似乎有些疲惫地开始发呆,没过一会,就倚着车厢的墙壁,陷入了沉睡。而锐,这个素来在任务里冷淡漠然公事公办的人,居然一直略带点紧张的情绪,小心翼翼地看护着他。谶林和另外一个女子,痕,看着锐这样的情态,真的是感觉非常震惊。
她们此刻并不是觉得锐此刻的表现有问题,而是,锐的状态明显又回到了曾经那个无坚不摧的时期。
枞这个人是什么来头她们不知道,上面要她们全力配合枞的行动,她们自然也遵守命令。所以枞不管做出什么举动,她们也应当接受,顶多腹诽一下。但是锐不一样,锐从很久之前就是她们的战友,她们是看着锐从生涩到成熟,到意气风发站在顶点,又突然之间从顶点跌落,然后一蹶不振的。
而锐变化的细节,也是她们永远不会忘记的。
因为那些象征着退步的细节,并不是和新手一样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的生疏或者粗心大意,而是非常玄妙的,看起来十分谨慎细致,甚至比她最顶峰时期还要显得滴水不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所有人都看不出破绽的事务,总是在某个要命的地方出差错。那时候是所有人都十分诧异,不由自主地在寻找锐到底哪里做错了。
最后,所有人都得出了一个答案:她太紧张了,越是在意,越是出错。而出错又导致她自信受损,又越发紧张……甚至最后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紧张,会无时无刻做出一副冷静自然的样子,脸上眼中看不出任何异样情绪,但似乎也只是欲盖弥彰。如果不出错误,她便会因为自己的前期表现而在某一个似乎就要成功的时刻突然一脚踏空犯下一个致命错误。而如果前期就出错,那么,即使是忘了把自己的头发扎起来这样的小事,她也会因此心神不宁,犯下更要命的错误……
这是一个足以毁掉任何人的死循环,而在这些暗杀者们眼中,一个“墨菲定律”和“多者愈多少者愈少”的活生生的案例。甚至有时候,他们私下里会拿锐当做典型,告诫自己和其他同伴,无论如何,不可焦虑,即使在低谷,也要稳。后来他们的导师告诉他们,这种焦虑长期累积,看来已经不仅仅是心理问题,生理方面的各种激素类调节只怕也是失衡的,单靠自我调节已经无法起效。他们也接受了这样的说法,在觉得自己有问题的时候,都采取十分积极的手段去处理,甚至会接受医生的建议,服药治疗。
因为他们不想成为第二个锐。
但是现在的锐,明显已经不再是那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却总是摇摇欲坠的状态了。
她找回了原本的自信和冷静。
是的,尽管她此刻露出了对枞的关切和在意,但是她这个微小的紧张情绪却很明显只是因为怕枞不舒服,而不是紧张于自己的任务!
她对自己的这次任务,乃至于山庄给她恢复的暗杀队长的任命,都胸有成竹,完全没有任何怀疑和忐忑!甚至现在按照枞的说法,他们的原本计划已经面临彻底变更的局势,但是锐却也只是关心枞的状态而已!
这是为什么,难道她,对这个任务真的就那么有信心?
果然川柏先生重新启用她,是有原因的。
至于,这个,枞先生……
这是一个看起来更具有人类气质的少年,肤色苍白,身形消瘦,容貌也称不上十分俊俏,只是一双深黑的眸子仿佛只要看一眼就会掉进某个神秘的漩涡中,让人不由得注视着他。而此刻那双分外深邃的眼睛已经合上,浓密的眉和睫毛下,亦是莫名动人的阴影。
从各个方面来说,枞确实不像一个经验老到的杀手,甚至他的行事风格就不是在做杀手,然而他的能力,是她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刚才在车外,他战胜了一个拦路的敌人。当时她们亦在车内暗中观察着。那绝对是一场高手间的较量,他们两个人的身形和招式,她们几乎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偶尔几次,她们只能靠法术的波动和冲击去判断两人出招的方向,对,仅仅是方向,甚至更多时间她们只听到两股法术在空中碰撞冲击发出的声音。除此之外,她们的观察几乎是没有得到任何信息的。
至于最后的那个结果……
她们只是看到那个少年被重重击飞之后,摔在地上,似乎变成了什么东西,枞走过去,把那个东西,捡起来,收好了。
枞不说发生了什么,她们也不会去问发生了什么,毕竟她们是下属,任务期间,无论如何,不要多嘴。
枞的身体似乎是真的差,靠着车壁睡了还不到一会儿,便又脸色憔悴地醒来。幸好,车子已经进城了,在喝了他自己带的水,又跟锐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车子便在据点前的车场停了下来。
锐率先下了车,似乎是想扶枞下来,枞只能苦笑着拒绝了,自己跳了下来。
此刻还未到午夜,街上还是很热闹的。不过即使到了午夜,只怕这魔族的地界也不会非常冷清。而他们的这个据点,也是城区中心一家比较大的客栈,人来人往,热闹是更不用说的。锐极为小心地迅速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确定暂时没有可疑人员。唯一有点异常的就是这附近的地面上,不知道为什么布满了裂痕,就像某些干旱地区龟裂的土地一样,而且是连水泥和附近的柏油路面都是这样裂开的,好几处地方都已经来了维修的人员在连夜抢修了。
这……是不是不对劲?
锐有些迟疑地将目光移到枞身上,却发现他也注意到了地面的变化,原本因为困倦而显得有些萎靡的精神,似乎一下子集中了起来。
“枞先生……?”
“……没事,不必害怕。”枞不由自主沉郁下来的语气已经完全出卖了他真正的感受,但他还是对锐笑了笑,“相信我。”
“……好。”
最后,锐还是很平静地走在前面,带着枞和另外两个人走进了客栈。柜台里的小二一看到他们,便笑容满面地递给了锐三张门卡。一楼里院的最右边,三间客房,枞单独一个房间,她单独一个房间,谶林和痕一个房间。但是,当他们走进里院的时候,却发现院子最上角那里,围了一群人,似乎在兴奋的讨论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枞也停住了脚步,道:“痕姑娘,你去看看那是什么情况……”
话音未落,那些人便突然都惊呼起来并让开了一条道,枞他们这才发现这些人围住的是一口井,而三个小厮打扮的人正提着一张挂满了鲜活海产的渔网,从避让的人群里走出来。
这是,从水井里捞出了海鲜?而且看上面那些虾蟹海鱼,真的好大……
但是枞的表情,是彻底沉下来了。锐也反应了过来,道:“谶林,痕,你们先和枞先生回房间去,我去弄点宵夜来。”
枞当然明白锐要去打探情报,便沉默地点点头。谶林接过房卡,轻声道:“我们都在枞先生的房间等你。”
锐便自己折返,而谶林和痕一前一后紧跟着枞,走进了枞的房间。然而,在痕走进门之后,他们却突兀地听到了一个极度陌生的声音:“……天界这次的政局变化对于星神来说是很麻烦的,但是不至于到无法处理的地步。首先,天海的闹腾甚至是他收回天海的契机,即使被爆出他对于天海曾经在某些事情上做出了偏向性的选择……”
“什么回……”即使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房间里面的电视声音,痕还是警惕了起来,但是话还没说完,枞便道:“不要把电视关了。”
“……”
很显然,他在跟正要试着去关电视的谶林说话,但是他的语气,却莫名地沉郁,近乎于阴沉。谶林和痕一时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站在原地,看着他表情冷峻地又向电视走近了几步。
这似乎是一档在魔界并没有太多人关注的深夜栏目,两个主持人坐在那里聊着枯燥的天界近期局势——天海的女龙神鱼也与蜗皇地界的某些势力私下勾结,悄悄挖掘凤凰族的某些资源,而星神那边虽然发现迅速,并且立刻干涉和阻止,但是似乎鱼也早已获得了一些要命的不当得利。这个时候,星宫内部却走漏了风声,说鱼也之所以早期进行得那么顺利,就是因为星神自身前期就对天海诸多偏颇,才使得鱼也可以蒙混过关,私自去动死对头的地盘。甚至还称,鱼也这次挖掘跟某种涉及邪术的上古圣物有关……
枞的表情是彻底冷了,但是他的心脏,却感觉如同被一把烧红的刀捅了进去,完完全全,一种炽热的痛,又像置身于业火和毒雾的地狱,几乎要窒息而亡。
邪术,圣物,鱼也……这些词语连在一起,明明白白地都在提醒他,当初鱼也的事情并没有画上休止符,鱼也的计划一直在继续,甚至千引笙和若镜的死,也都是鱼也计划里的一环!
所以当时,鱼也才会那么激烈,那么刻薄地跟风行起争执,因为她怕风行认真地查下去,而只要她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甚至不耻于风行的做法的样子,再狠狠地刺激一下风行,她就可以彻底蒙混过关!
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