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着头皮上的事情总算是暂时熬了过去。一直到了晚上,阿斌和宝算都像差生刚参加完薄弱科目的考试,猛的卸下了重担,心里都顿时轻松了不少。
阿斌又能对小依依发出些压扁的娃娃音逗乐她,宝算又能对婆婆恢复点了起码的礼貌,夫妻彼此间也偶尔还能找回点心照不宣的情愫。
一直到了隔天早上,阿珍婆子又憋不住问了阿宝仔,“什么时候能有结果啊?”,又像差生期末考完被家长询问成绩一般,恐惧的阴云一下子又聚拢起来,罩到了宝算的头顶,“3天左右吧!”
再接下来第二天和第三天,只有小依依的天真能偶尔冲淡或者截断宝算的思虑,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他发现老公的举止越发奇怪的时候,她偷偷查看了他手机里的短信。
宝算的天终于塌了,她躲进房间锁上门,她声嘶力竭的哭了起来,一直哭到累坏了,浅眠后又醒过来,她还是觉得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又查看了短信,这他妈该死的短信。
渐渐她的悲伤堆积到足以转化成愤怒,应该说她答应验血的时候还是带有侥幸心理的,她心里还是想权宜的赌一下,也不准知道自己的运气会老是差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又是我?她好恨!
然后她想到了小依依,那么粘人,那么可爱的小依依,她是那么的爱自己的女儿,抱到她情绪是那么的浓烈,浓烈到想吻她,想与她耳鬓厮磨,做一切欢愉的事情,欢愉的超越了男女之事。
越想越有,是的,她能那么的爱女儿依依,也就会爱自己的下一个女儿,二二,名字没心情去想,也许就叫二二吧,管她呢,她把自己盖在被窝里嘶吼,这是一擂擂振奋军心的战鼓,这是一种发起反攻冲锋的集结号。
是的,宝算决定了,她决定,她要誓死保卫自己肚子里的女儿。她想到的不只是冲破一切的把她生下来,甚至想到了把她养成爱霞那样不再是村里织布的模样,来证明自己的坚持,捍卫自己的母爱。
一直到了真正的黑暗,夜幕的降临,宝算恢复了比往时更坚定的平静。
晚饭时,宝算散发出的自信与坦然使丈夫发怵,使婆婆发懵。临睡前,阿斌终于问了,“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嗯”宝算的这一声嗯让他猜不透半点意思。
“那你怎么想的?”
“张齐斌,我告诉你,不管你怎么想的,你的妈怎么想的,你们整个张家的大大小小怎么想的,我,陈宝算一定会把我肚子的女儿生出来,离婚也要生出来,我他妈自己养她!”宝算骑跨到阿斌的身上,指着他的鼻子用不共戴天的语气宣战。
阿斌愣住了,他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从来没见过宝算的这个样子,他呆滞的眼神卡顿了许久,才关闭了眼皮,仰头瘫靠在床头,嘴里用力地释出胸中的闷气,粗大的喉结猛烈地滑动了两下。
他就这个姿势保持到了天亮,浅眠,及至醒来。
“今天第三天了,通知你们了吗?”早饭的时候,阿珍问了儿子。
“通知了...”宝算一副就义的架势把话截了去。
“嗯,母啊,是打捕...”阿斌赶紧把话又掐了回去。他有时候不得不运用善意的谎言在婆媳间周旋,结婚的这几年下来确实挡掉了不少的老人的啰嗦与老婆的计较,这次他不得不又硬着头皮上了。
“真的吗?...真的吗?...宝算,真的吗?”阿珍的眼珠由阿斌转到宝算,又由宝算转到阿斌,来回确认。
“嗯...”宝算比婆婆还讶异的眼神从阿斌的脸上收回来,低垂下眼皮,轻轻的应了一声,尴尬的微笑了一下,呆滞的监督着小依依吃粥糜配手机。
“哎呀,那怎么不早告诉我啊,,早高兴一会儿是一会儿啊!我苦咯,我苦咯,保庇!保庇!”阿珍婆子情不自禁的,语无伦次的呼出自己的口头禅。
她就像在沙漠中走了好久好久,突然遇到了块绿洲似的。说着放下碗筷,双手合十,举到额顶,瞑目碎念。她在心里把所有认识的神佛在心中都念到了,谢到了,紧接着就去焚香烧金,碰头有声,虔诚地流出了潺潺的热泪。
又去了骨灰堂跟没福气的老公分享了好消息,才基本满足了下来。
接下来阿珍婆子是青瞑人(方言,瞎子)娶妻,暗爽,开始频繁的出现在婆子多的角落:宫庙前的坪地,祠堂前的坪地等等;
开始热烈的与人交好攀谈;
开始频繁的认同别人的儿孙乖巧可人;
开始与唯一能分享喜讯的夫兄报喜;
开始大方的与厝边头尾分享自己院子里顾出的葱菜;
开始掏自己的老本给宝算买更昂贵的食材;
开始对宝算越来越小心,几乎是过度的小心;
开始越看儿媳越可爱,而全面取消宝算这个称呼,而统一调整尊称为“阿宝仔”。
“打捕孙”是阿珍婆子心胸中疏通一切的桥梁,这个小家又开始通过这座桥梁,洋溢出了幸福。
可越是这样,宝算越是不安了,当天夜里她就质问起了丈夫,“鸭母装金还不是扁嘴(方言,纸包不住火的意思),生出来了,你妈还不得爆炸!”
“管不了那么多了,时到时担当,没米煮番薯汤(方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意思),到时候就把责任推给验血的,说他们是骗子,不然怎么办,你要离婚,她要寻死,我他妈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你他妈的!什么时候说话也学会一套一套的了!”
“你不是也一套一套的!”
“跟你妈学的吧?”
“你妈,你妈,你妈的!那也是你妈!”当然阿斌的“你妈的”只敢含糊不清的在心里说。
最后,还是小依依被搅醒的哭闹声截断了争吵。
宝算也就这样惴惴不安的过起了日子。仿佛自己怀的不是孩子,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的东西。
月子弯弯照九州,当然揭榜的还有邻居张洋鹰家,他在验血后的没几天就约厝边阿斌喝酒,在验血的这件事情上阿斌是他唯一对等的,可以倾述的对象。
张洋鹰邀约的电话里态度坚决,言辞恳切,势必要做东请发小好好吃喝一顿。
两人一见面,张洋鹰就猛抱住了发小、知己、同病相怜的阿斌,软软的肚子顶得阿斌几乎喘不上气才肯松手,张洋鹰真是欢喜啊!欢喜的只顾只能分享自己的那份提前的喜悦,一来而去两三杯后,见发小并不十分的雀跃,才想到问起阿斌的报告结果。
一开始阿斌的脑袋是清楚的,心中按着既定的方针,只是尴尬的陪笑,硬着头皮说着同喜同喜,再喝个几轮后,他的情绪就变得比张洋鹰还要激扬亢奋,他哭着笑着嚎到:“我张齐斌真是贱命一条,穷了一辈子,现在他妈又要断子绝孙了,操!”仰头又是一杯。
“说什么呢,这不是马上就有了嘛,别那么丧气”
“有个屁!”阿斌又仰了一整杯,涕泪横流、一五一十的把自己不得已圆出的谎,憋着的苦闷诉说了一遍。
阿斌是越喝越快,越说越含糊。张洋鹰却越喝越慢,越听越清醒,他真诚的开始帮着发小拨丝抽茧,做着心理建设,说的好像他真就能给解决问题似的。
阿斌第二天酒醒后才想起来叮嘱张洋鹰千万守住自家的秘密,哪里知道张洋鹰对他的这份无奈的分享早就已经连夜打包,复制黏贴给了妻子,李周颜听完当然也为宝算,也为自己,流下了怜悯和庆幸的眼泪。
当老公把当事人阿斌补上来的嘱咐,再嘱咐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可惜,又迟了一步,她已经拿自己有准孙的喜讯在婆婆哪里邀了功,婆媳间瞬间心灵相通,推心置腹了起来,李周颜将自己验血的冒险过程丰富了一下,并绘声绘色地给婆婆述说了一遍,生动程度可以说对的上自己三尺讲台上磨练下来的嘴皮。
最后在感叹自己好运的同时,外加捆绑了的讲述了对阿斌为了宝算圆谎的真挚怜惜。婆婆也饶有兴趣的把这个消息拷贝存档了起来。然后随即找到了暑假想怎么过的话题来回应了儿媳付出,眼神里透出的怜爱已经远超了一般妈妈对女儿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