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顾非明的葬礼如期举行,在这一天凌晨竟恰到好处地下起了瓢泼大雨,正当天亮后大家担心葬礼是否能正常举行时,雨又停了,但乌云在天空中滚动,随时都有可能再次降临的大暴雨,似乎在催促大家尽快将葬礼举行完毕。
依照顾非明生前的意愿,葬礼一切从简,没有以往大家庭葬礼盛大的场面,最终留下的只是一块墓碑,上面用工整的楷体字刻着:恩师顾非明之墓。但来的人也不少,顾焕军站在最前边,紧随其后的是顾浅,王天堂,白世韵和顾非明生前的其他学生们,他们一言不发,手捧花圈和挽联,强忍泪水,低头默哀;顾非明的妹妹顾雨薇也来了,巴掌大的小脚因为久战不住地颤抖,但依然坚持着,让人看了很心疼。最后是和顾家有交情的亲戚们,林家和白家自然是少不了的,林敬宣和白锦贵脸上的表情尤其严肃,像其他人一样默哀站立。
因为葬礼形式简单,很快就结束了,人群渐渐散去,顾焕军让白梓环和顾浅,顾雨薇先回家,自己则和白毅之约着到白家商量点事——本来是要在顾家商量的,但白锦贵借口顾家葬礼后肯定有很多东西要收拾,执意要顾焕军随他到白家来。
乌云渐渐散去,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不会下雨,两人便在香山院的石桌上对坐下,照例丫鬟沏茶。顾焕军开门见山:“不知世韵是否有观察到,顾非明临走前似乎除了升学的事之外,还想给白世韵交代点儿什么,但没说完就走了。”
白锦贵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世韵有没有看出来,你觉得会是什么事情。”
顾焕军接着说:“白兄不说我也知道,一周前在我家的那次见面,其实你是想跟我聊聊世韵和雨薇的亲事。也是顾非明对这个妹妹放不下心,才想着世韵的——他也时常担心世韵会不愿意。这门亲事早就定下了,雨薇听说过把她许配给了一个读书人,应该还不知道是世韵,不知白兄是否有跟世韵提起?”
白锦贵的眼中闪过难以抑制的喜悦,急促的语调也无法压抑了:“顾兄真乃知己啊!前段时间不是林旭入狱,又被开除祖籍,亏得林家还认白桦这个媳妇儿,现在顾家也出了这么大的事,好在世韵高中毕业了,孩子想去上海读书,我不反对,就想趁着他去读大学前把他和雨薇的人生大事办了,正好给咱俩家冲一冲喜。”
顾焕军礼貌地回应:“多谢白兄安排周到,可世韵是个读书人,而咱家雨薇虽说是大家闺秀,可对读书不感兴趣,基本不识字,非明生前想让她读书也没成功,还是个小脚女子.......不知世韵是否愿意,白兄最好还是跟世韵商量一下为妙,顾非明老师生前也交代过,如果世韵不愿意,他也不好意思勉强。”
“哎哎,没什么好商量的了,订婚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不用他们亲自做主,趁这两天我找机会跟世韵说了,就说是他老师的交代,世韵肯定会答应的。”白锦贵连忙摆手,打断了顾焕军的话
“那多亏白兄做做工作了,家里的事情不知忙完没有,我先告辞了,白兄留步吧。”顾焕军起身,和白毅之握手告别。
“告辞,慢走!”白锦贵同他道别。
又过了两三天,白世韵的考试成绩出来了,由于发挥的很好,他自然被上海的大学录取。白家举家欢庆,白锦贵顾巧娟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当天夜里,白锦贵来到儿子的房间,看着坐在灯下读书的白世韵,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
白世韵回过头,看到父亲正注视着他,于是问道:“爹,您怎么没睡啊?”
白锦贵语气温和:“睡不着,还有点儿事要跟你聊聊。”说完搬了把椅子坐在白世韵旁边,白世韵也把椅子转了过来,与父亲对坐。
“报专业的事情决定了吗?”白毅之先开了口。
“基本定下来了,第一个选择,按照当下的社会背景,读法科有更多的机会在北平就业,毕业后我也可以回来照顾爹娘;但是我更希望能读商科,因为我最擅长的科目是数学,现在国家也在鼓励实业救国,我也咨询了老师,大家都觉着读商科出来也有很好的前途,不过留在上海工作会更好些,请问爹爹您怎么认为?”
白锦贵似乎对儿子的回答很满意,轻轻拍了拍白世韵的肩膀:“依爹爹看来,是希望你能读法科,原因你也清楚,不需要爹爹过多解释了吧,家里就你一个儿子,爹爹倒是看得开,你娘估摸着舍不得你呢,知道你要去上海读大学,天天晚上躲在被子里抹眼泪。但如果你执意要读商科,爹也不反对,最终的决定还是你自己来做!”
“谢谢爹的开明,那我再考虑考虑,会尽早决定下来。我去上海读书后,也希望爹爹能多体贴体贴娘,赶明儿我也会和嫣然妹妹交代,接下来一个月里,趁着她还在家,以后爹娘把她当做自己闺女就是了。我自己也内疚着,上海的大学年后就要去报道,妹妹回来我都没空儿好好跟她聊聊。”白世韵笑着回答。
白锦贵接着说:“你能想着爹娘,我们自然是很欣慰,还是希望你到了上海以学业为重,不要过多操心家里的事情,写信的话偶尔联系联系就好了。爹还有个想法不知怎么和你开口,你也中学毕业了,也到了加冠之年,爹觉着趁着开学前把人生大事办了也好......”
“爹爹,您以前从没跟我提起过婚事啊。”白世韵疑惑地说,“爹准备让我跟哪位小姐成亲?”
“其实爹早就把你和顾家小姐顾雨薇的亲事定下来了,想着你还在读书,没早告诉你而已,顾雨薇也算是个大家闺秀,爹对她也算满意,唯一有些难受的是,在辈分上她是你姑姑......”
“爹,顾雨薇是谁?我不认识她,我不想和她成亲。”白世韵打断了父亲的话,凝视着父亲的眼睛,坚定地说,“如果爹爹担心我的人生大事,我自己想着——林家那外甥女王天堂和我挺好的,我们心里也都知道,明年天堂完成学业,我趁着放假回来和她成亲,天堂也是林家人,爹爹应该也能接受吧。”
“你混账!”白锦贵脸色突变,一拳敲在桌子上,“人生大事父母之命,哪能由你自己胡作非为?林家也已经将天堂许配给了大公子林致,现在让我上门提亲,林家人怎么想”白毅之怒吼着,脸涨的通红,胡须竖了起来。
“爹,结婚应该是两人彼此相爱,而不是他人强加的情感!那样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白世韵据理力争。
白锦贵气不过,啪的一巴掌打在白世韵的脸上:“你这个败家子!前天葬礼上你也看到过了,顾雨薇是你老师顾非明的妹妹,你顾老师临终前本想交代你,把雨薇的后半生托付给你,但话未说完就走了,你现在抗婚,你觉得你对得起你顾老师吗?你这是大逆不道!”
白世韵捂着火辣辣的脸低下了头,犹豫着——是报答师恩,还是追求爱情,此时此刻竟然如此难以抉择!沉默良久,他抬起头:“爹,我答应和顾雨薇成亲,但你也答应我,专业让我报商科!”
白锦贵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行,只要你答应这门亲事,报专业的事情完全有你自己做主,你自己再想想吧。”说完走出了儿子的房间。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顾浅和王天堂放假后,每天轮流到对方家的院里去耍,大多数时候也会叫上白世韵和顾以陌。除了几人会不时想起恩师顾非明,生活还是充满了生机的。顾家人办完了顾非明的后事,也开始了新一阶段的生活,除了为准备出嫁,家里的三餐改由顾雨薇来准备,一切依然如旧,顾焕军给顾以陌写了一封信,让他学期结束后尽快回家参加婚礼。林家没人再提起林旭,白桦独守空房,怀着身孕仍要操持家务,还不时被王桂珍抱怨,林敬宣给林致写了第二封信,信中详细讲述了林旭入狱,被开除祖籍的事情,并通知他这次一定要回来参加婚礼。白家更是投入了白世韵婚事的准备中,婚礼初步定在春节前夕进行。
林致阅读着父亲的来信,停顿了一会儿,握住倚靠在身边的白梓矜的手:“梓矜,父亲让我这次必须回去参加婚礼,看来是逃不掉了,趁这个机会我带你回去提亲!”
白梓矜的眼中满涵焦虑:“致,你父母一定不会同意的,我此时回去,不是给你们家添麻烦,现在你们家好像也不太平,信上不是说了,你弟弟不久前......”
“林旭那小子,什么事做不出来?他们不同意也没用,我要娶的人是你,梓矜,记得你说过‘我白梓矜这辈子一定会成为林家的人!’拿出你的勇气,我们一起面对。”说完紧紧握住白梓矜的手。
“致,我愿意。”白梓矜也握紧了林致的手,两人对视着,坚定而深情。
第二天白梓矜接到通知,出门参加青年报社的会议,张绍武总编通知大家,青年报社准备在两周内转移阵地致上海,希望大家都能一同前往,想要退出的也不勉强,大家热血沸腾,纷纷表示愿意前往。
散会后,白梓矜单独来到了张总编的办公室,说:“总编,很开心听到青年报社准备转移阵地的消息,相信青年报社也一定会越办越好,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总编批准。”
张绍武连连挥动仅剩下的一只胳膊:“梓矜,你都是咱报社的骨干成员了,有啥事你就直说吧。你看我现在也残废了,转移阵地的事儿还要你们协助,不过得尽快,我好不容易从监狱里逃出来,可不能再被抓紧去了,相信现在官府又在到处找我,”
白梓矜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张总编,报社要在两周内转移,我可以晚些前往吗,林致被家人叫回参加亲戚的婚礼,借此机会要带我回家提亲。”
“就你那男朋友?”张绍武噗嗤一声笑了,“接触过几回,我相信他的人品,但你指望他家人会同意?”
“我们准备放手一搏,就算不同意,要和我在一起的人是林致,没有人能阻挡我们!林致也和我保证过,我们是去通知他的爹娘,不是去征求他家人的意见!提亲过后我们就到上海举行婚礼,不知张总编是否愿意做征婚人呢?”白梓矜眨了眨眼睛。
张绍武忍不住鼓起了掌:“能做你们的证婚人是我的荣幸,你们加油!那么最近报社转移的事情,我就先安排别人协助,梓矜为我们报社付出了这么多,活动一次不落下,这回就给你放个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