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贵和白锦荣回到家,兄弟俩一路上一言不发,终于踏进了白家公馆,过了院子,来到厅堂,兄弟俩心照不宣地对坐,顾巧娟过来向丈夫请安,丫鬟沏茶,白锦贵叹了口气:“你们都先退下吧,我有些话要和弟弟单独聊聊”。
白锦贵喝了一口茶,开始续续说着,这口气一改平日里一家之长的威严:“锦荣弟啊,你可知最近林家出了件大事?”
“知道,林家二公子林旭嫖妓时,打死了歌姬院老板,被抓入狱了。”白锦荣认真地回答,竟然也没有了对兄长传统持家观念的那份不屑,甚至厌恶,兄弟俩似乎很久没有如此心平气和地交谈了。
“哪有那么简单?”白锦贵接着说:“重点是林敬宣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一气之下开除了林旭的族籍,从此林旭不再是林家人了!”
“那又怎样?”白锦荣喝了一口茶,反问道。
白锦贵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我这不才刚把大闺女白桦嫁过去吗,现在林旭不是林家人了,那他媳妇白桦又是个啥?本来前天下午林敬宣还约我喝茶,直接挑明要商量桦儿的事,我这心里烦的很,借口伤风感冒拒绝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白锦荣突然严肃起来:“哥,不管怎么说桦儿是你的亲闺女,现在林旭被抓,桦儿已经很可怜了,我们做娘家人的可不能不管,你和巧娟嫂最好尽快把白桦小姐接回家来!相信这件事儿对白桦小姐的打击也是够大了,前些日子我还听说白桦小姐最近身体不太好,不管怎样,先把桦儿接回家休息一段日子才是。我在县医院倒是有认识的人,可以帮忙给白桦小姐请个好大夫,到家里来看看。”
白锦贵打了个响鼻,很不认可地回应:“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从出嫁的那一刻起白桦就是林家人了,白桦何去何从也应该是由林家来决定,林敬宣肯找白家人商量已经很给面子了;再说,接一个嫁出去的闺女回家来,不知道还以为是被林家人休了,议论起来该有多丢人!”
“白锦贵!”白金荣忍不住直呼哥哥的全名,手中的茶杯被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我说你这思想早该改改了,现在我们推崇的是新道德,反对封建压迫!当初你非要把白桦嫁给林家,我就不同意,你是当哥的我不同意也没用,桦儿嫁过去受苦了,现在她造了这么大的罪,你当爹的不心疼,我当叔叔的还心疼!”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像房间走去。
白锦贵或许是今天累了,或许是厌倦了和弟弟的每次交谈都已争吵结尾,只是喊住了弟弟,淡淡地说:“顾非明现在住院了,撇开咱白家和顾家的关系,就冲他是世韵老师这点,明天咱们也该去医院看看他;还有,最近世韵被关在学校参加结业考,顾非明住院的事别让他听到风声,林旭的事也别让他瞎掺和,万一他知道了,还不得一门心思担心他姐姐的事情,哪还有精力在学业上?等他考完试再详细给他讲。”
“知道了。”白锦荣走进房间,带上了门。
白世韵走出考场,长长的吐出一口——结业考试结束了,他的高中生涯也画上了一个句号。估摸着分数,应该是正常再稍好一些的发挥,要说北平那所最好的大学,依然是不那么稳定,但考个顾老师说的上海的大学肯定是不成问题。
“爸,妈,我回来了!”白世韵推开厅堂的大门,白锦贵连忙迎了上来,细细询问着这几天考试的经过,儿子自信的答复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世韵一直都有一种沉稳而让人踏实的自信。顾巧娟的笑声和饭菜的香味一起从厨房里飘了出来,丫鬟们也跑上来忙着端茶送水。
吃过晚饭,白锦贵带着儿子来到书房,为世韵倒上一杯茶,缓缓开了口:“世韵,你在考试的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当爹的怕影响你准备考试,一直瞒着你,这就是为什么这些日子不让你回家看看,现在你也考完了,我可以一一对你说,希望你能理解爹爹,不要怨恨,至于后续的事情,能帮上忙的,也看你自己的打算,毕竟你也长大了。”
“我知道爹爹的苦心,您说吧。”白锦贵的口气让白世韵心里多了几分担忧,他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白锦贵喝了一口茶,清了请嗓子:“第一,你可知道,你姐夫林旭近日里因在歌姬院嫖妓,打死了歌姬院的老板,被官府抓去了?人被抓走是小事,大事是林老爷觉得丢人,把林旭的祖籍开除了!意味着现在林旭已经不是林家人了!”
白世韵思考了一下,故作镇定地回答:“倒是听同学说过一位学生打死人被官府抓了,但不知道是林旭,还有——林叔开除了林旭的祖籍,白桦姐怎么办?”
白锦贵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挤出一个宽心的微笑:“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会担心你姐姐!这些天,我和你敬宣叔商量了白桦姐的事情,虽然林旭已经被开除了祖籍,但因为白桦已经怀上了林家的孩子,所以林家表示,还认你白桦姐这媳妇。所以,白桦姑娘的归宿,也就不劳我们费心了,还要感谢林老爷宽容啊!”
“白桦姐怀孕了?”白世韵的音调高了八度,“那孩子不是没有爸爸?”
“没有爸爸,林家肯定还有其他人啊!那么大一个林家还愁带不好一个孩子?所以,剩下跟白桦有关的,都是林家的事情了,你也不要在过多参与了。还有——你可知道,你顾非明老师被打伤住院了。”
白世韵目瞪口呆的坐着,一言不发。
白毅之把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你们学校高二年期末汇演,表演了什么反对旧思想的节目,惊动了官府,派警卫员来抓人,你顾非明老师为了保护学生,自己挨了两棍子,在医院住了几天,我们也去看过,情况不太好......”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似的从这位向来沉稳坚强的男子汉白静而刚毅的面庞上滚落下来,想到恩师的遭遇,白世韵开始不住的抽泣。
“好了,儿子,事情的经过我也不清楚,你可以问问林家外甥女和顾家小姐,她俩当时都在场。爹爹活了这么多年了,在我看来,只能说这都是命啊!如果你愿意,明天爹带你去看看顾老师,如果你不想跟爹爹一起,你可以叫上林家外甥女和顾家小姐,或者你的其他同学。”
白世韵强忍泪水,艰难地点了点头:“我和同学同去,谢谢爹。这几天让爹牵挂了。”
白毅之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不算什么,你考上好大学就是对爹爹最大的回报,世韵,你是白家的骄傲啊!”
白世韵紧紧咬着牙关,王天堂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顾浅抽了抽鼻子,呜呜地哭了起来,陈俊熙依旧平静地在一旁熬药烧水——毕竟这些日子陈俊熙天天来医院帮忙。四人久久地伫立在病床前,看着床上的消瘦的顾非明紧闭双眼,脸色苍白,白世韵弯下腰,轻轻握住恩师冰凉的手。
病床是另一侧,顾焕军低着头一言不发,白梓环抬起红肿的双眼硬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孩子们,老师如果知道你们来看他,会很开心的。”
突然顾非明睁开了眼睛,掀开身上的被子,自顾自地坐了起来,黯淡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喜悦,直直地盯着面前的王天堂,顾浅和白世韵,温柔地说:“孩子们,谢谢你们来看我,我没啥事,今儿感觉精神好多了,估计没多久就可以出院了——世韵,你考完了?”
顾浅忍不住大喊起来:“叔叔醒了!叔叔醒了!”顾焕军连忙把手放在嘴唇上,示意女儿安静。陈俊熙放下那碗药,走过来拉起顾浅的手,对着她微笑了一下,顾浅点点头,居然安静了下来。
白世韵平静地回答:“是的,老师,我觉得发挥不错,考上您说的上海的大学没问题。”
顾非明眼中满是欣慰,慈爱的看着这位令他骄傲的爱徒:“世韵,新文化运动的中心应该转移到上海了吧,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上海是个好地方!”说完紧紧地盯着白世韵,嘴唇又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又闭上了双眼,咽下最后一口气。
三人都愣在原地一动不动,顾非明的一只干瘦的手还被握在白世韵温暖的手心,沉默许久,顾焕军喃喃自语似的说:“我知道,刚才,那是回光返照......真的走了......”
白世韵走上前去,轻轻把白色的床单盖在顾非明老师脸上,抬起头盯着天花板,王天堂眼里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下来,顾浅趴在陈俊熙的肩膀上大哭起来,陈俊熙默默地推开她的头,替她擦去泪水,紧握着她的手,说道:“顾浅,老师在天有灵会保佑我们的,我们一定要坚强地生活下去,这样老师才能安息,还有很多关心你,爱你的人。”
顾浅继续哭喊着:“可是不会有像叔叔这样对我的老师了......”
陈俊熙拍了拍顾浅的后背,继续安慰着:“最近心里难受就哭吧,当然也可以和我说,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顾浅点了点头,抽泣着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