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绒般的雪花就这般不紧不慢的落着,灵溢的白鹿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于密林间探出额头,痴痴迷迷的看着天际,仙鹤落在了已经冻结的碧湖上,转着脖颈,望着冰层下,成群游荡着的锦鲤。懒洋洋的整理着羊脂般的飞羽。
夜间的钨山总是安静的吓人,黄石街上早早就没了人影,铁匠铺内,人牙子与铁匠,掀开帘子,从内屋走了出来。看着满屋子的烂菜叶子,铁匠那黝黑的脸上似乎比那数九寒冬还要冷。人牙子将脚下沾上的臭蛋液儿在一片还算洁净的地上抹了抹,望着铁匠讲道:“莫要放在心上。”说完便出了门去。
铁匠铺外。已经渐渐泛白的钨山古城。皓白的圆月,却照不亮那乌蒙蒙的夜空,相比于听梦轩内的雨润花俏,钨山显得毫无生气。
陡然间一股莫测的伟力,于无形中出现,扫过整片天地。天地倒置,时间随之逆流,残阳于西面升起,化朝霞于东方落下,簇簇人影于二人眼前倒转浮现。身后铁匠铺内墙上地上贴着的菜叶,蛋花,又变成了完整的鸡蛋白菜退回了老农的篮子里。随着人影退转,带回了它的来处。西山圆月初升,时间又回到了这一刻。
铁匠铺内复又焕然一新,与人牙子今日午间来的时候一般无二。
看着那漫天飞雪,渐渐泛白的屋顶街面,人牙子感慨道:“一日一轮回。数十万年了…….”“可还记得当年本元观上下的那场雪,红色的雪,比这还要大上一些。洞璇宫中授印,施九拜之礼,那日间我入了宗门。”
铁匠皱着眉头答道:“比这要大上一些。悬颅铸鼎,血染青天。萧墙之祸,足足绵延了数年。现在想来都有些后怕。”
人牙子,满脸惆怅,定了一小伙复又笑了起来:“我还记得。当年老三,比我先到的宗门,大师兄的御剑术还不太熟练,接他到洞璇宫的的半途中摔下了悬崖,最后反倒是我先行了拜师之礼。他排了个老三。”
铁匠听了笑道:“呵呵,他到现在还耿耿于怀,说是老大误了他的位份。直怪我当时没去接他。哼,排位之事,尊上早就定好了,即便是他先来了,也还是老三。呵呵,不过想想当年本元观的那两万余载还真是惬意。”转念一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对着他又道:“哼,你莫要在这做和事佬。”
“我什么时候成了和事佬了。”
“那你提这些旧事干什么?”
“当年,我等修行之时,有师尊护着,青瑶初次历世……”
“呵呵,有什么可担心的。到时候给她两件法宝护身不就好了。”
铁匠看着人牙子摇了摇头没再说话,转身朝着屋内走去。只留人牙子孤身一人于飞雪间立着。
雪落枫头添罗幕,半点红颜上梅梢。青瑶独坐枫殷下,轻伏琴上。听得远处箫声已落,细细的回味着这满眼的凉凉冬意。
忽然,一道黄影掠来,快如闪电,将她满腹思绪骤然打断,下意识的抬起手来,使了个定空咒。
黄影便被定在了半空中。定睛一看原来是贪狼。
贪狼叼着一根长箫突着双眼。挣扎了两下,将她的术法破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吐着舌头喘着粗气。显得有些吃力。
青瑶见到了那柄长箫先是吃了一惊,转念一想便算是知道了它干嘛来了。讶异中带着些惊喜。表面上却毫无波澜,转过头去抬起手儿拨弄了两下琴弦,不去看它。
贪狼,转动着眼珠,走到青瑶跟前将玉箫放在了瑶琴上。
青瑶,看着长箫冷冷的对着贪狼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讨好我?”
贪狼对着她翻了个白眼,张口便朝长箫咬去。
青瑶早便防着它这招,先行一步抢了过来。佯怒道:“给人的东西,哪还有拿回去的道理。哼,一个德行。”看着长箫,瘪了瘪嘴,取出一块手帕,轻轻的擦了擦:“也不包个帕子什么的,脏死了全是口水。”
“呃呃呃”听着贪狼不善的低吼声,瞥了一眼,讲道:“好啦好啦,讲你两句便要龇牙,什么脾气。说吧来这里干什么呀!是他叫你来的?”
说完便盯着贪狼仔细的看了看,诧异的讲道:“这些日子清汤寡水的,怎么也没见你廋下去啊,倒感觉越发墩实了。”
贪狼听了这句显得有些委顿,望着自己圆润突挺的肚子,一脸困惑,有些无奈。
青瑶盯着贪狼半伙,心想着,它从来都是与你形影不离的。光给我这箫又有什么用。但见贪狼这般愁眉苦展的样子,顿时觉得有趣:“嫌胖你还吃,也就是咱听梦轩家底子厚,换了别处,哪家养的起你。”
贪狼听了这话,不乐意了,一跃而起。愤愤然的提起双腿对着青瑶比划着,那意思应该是看家守院之类的意思。
青瑶见它这般呆样,噗呲笑了起来,背着双手,转着长箫。对着讲道:“呆子,逗你玩呢,看把你急的。走啦,给你做好吃的”转过身去迈入宫去。
贪狼听得一愣,但又听见那句好吃的,顿时将刚刚事情忘得干干净净,晃着屁股荡着舌头便哈哈的跟了上去。
“胖点怕什么,圆嘟嘟的也蛮好看的!”
“汪汪”
“听师叔祖讲,你前世可是道祖境界的大能,即便是后生的灵魂,但也修炼了这么久了,按理说早该成精了。怎么话到现在都不会讲啊。”
“汪汪汪!”
唉!看着身畔跟着的贪狼那一副饥渴难耐的样子,摇了摇头不多时便进了膳坊,站在炉台前随口问道:“吃什么?”又一想,自己这不是白问嘛,它又不会讲话,讲多了简直是对牛弹琴,无奈道:“算了,我做什么,你吃什么可好?”
“汪汪汪汪。”贪狼顿时间乐的上蹿下跳,一连串的报出了自己想了好久,平常也只能在梦里见见,却总是吃不到的好东西。
青瑶见它这般欢态,心中一暖,平日里见了自己总是爱答不理的,今天怎么便转了性子了,看着样子,今日好似对自己比对玄明还要热切。但想着总归不是什么坏事。感觉还蛮好的。那目光便越发的柔和起来,低低的说道“别跳。点头摇头”
说着便从须弥袋中拿出了各类灵材。
“汪汪汪汪汪汪”贪狼看着青瑶不理自己,又见她袋中取出的不是自己想要的,有些急眼了,提起四足,在这偌大的膳坊内撒丫子狂奔,疯野似的跑了起来,目中透着贪婪与挣扎。
青瑶以为它是清淡的久了,疯上一阵便好,将手中紫研贝放在水中细细的洗着,望着身后台子上摆着的精美绝伦的碗碟,说道:“别跑啦,那些个餐具,可都是上等灵器,师尊的宝贝,一整套的。弄坏了可没地方寻去。”见它不理自己也没有办法,摇了摇头便不再管它。
贪狼又转了几圈,陡然停住,心中的食欲压过了那一丝犹豫不决,看着青瑶忙碌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重大的决定。张口便是噗呲一声。
青瑶突然感觉背后一凉,吃了一惊,伸手拽起衣袍一看,惊愕道:“阿黄,你在干嘛,吐我口水干嘛!脏死啦!”说话间急忙使了个净空咒,将衣衫上的污渍除去。
贪狼见着青瑶微愠的样子,眼中翻出一抹得意与期待。张嘴便对着青瑶叫道:“汪汪汪”青瑶苦着脸看着自己的衣裳,没好气的答道“哪来的凤凰肉啊?”忽然感觉不对,愠怒变成了惊喜,惊讶道:“等等,你刚刚说话了!你会说话!”
贪狼看着青瑶那摇摇欲坠的下巴,一挺胸膛,目中泛着意料之中。透着份满意。微抬的嘴角露着讥讽得意,像是在说着:没见过世面,真是少见多怪。
青瑶可没注意到贪狼的那点小心思,回想着以前玄明种种怪异表现,恍然道:“我说他怎么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呢,本还以为他有毛病呢。你这术法怎么这么恶心啊。好啊!枉我给你做了那么多好吃的,你竟是在我这装了这么多年哑巴。”
“汪汪汪汪”贪狼给她甩了个白眼,辩解道。
“是玄明不让你对别人用这真言咒?”心中暗想:哼,原来是你故意不让贪狼予我说话的,打一开始便是想着孤立我。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有了些难过与失落。
贪狼见着青瑶在那发呆,手里拿着仙贝,也不见她忙活起来,有些不太开心,催促道:“汪汪汪”
急切的叫声,将她从思绪间拉了回来,看了眼手中的贝肉,默默然的转回了灶台前。
贪狼见她回转,开口问道:“汪汪汪汪”
青瑶被他这话逗得哭笑不得,心中的那一丝阴郁顿时随之消散,略笑道:“哪来的五爪天龙,你还真敢想!那是仙神,即便是放在天界,也是那称孤道寡的人物。你就不怕点子太硬硌牙啊?”
贪狼听了有些失望,想了一伙复又道:“汪汪汪汪。”
“这个也没有……..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呀,那些能吃吗?你吃过?”
“汪汪汪”
“梦里?梦里吃的不算数的…….嗯,味道怎么样?”
贪狼至此便打开了话匣,一脸陶醉“汪汪汪汪”的向青瑶形容着梦中龙肉的滋味,长舌舔着口水,灵动的目光盯着她的背影,透着份满意,像是寻到了久违的知己。
不多时炉台生火
膳房内嘈杂的犬吠声于炉火锅铲的碰撞间逐渐的低了下去。不多时宫阁上空便荡满了令人咽津的菜肴香气。那味道真个是十里飘香。
青瑶坐在膳坊间的凳子上看着正狼吞虎咽的贪狼,灿灿的笑着。拿张长箫,盯着它讲道:“好吃吗?慢点。前几日见我还张牙舞爪的,今天怎么反倒自己过来了。还将这长箫带给了我。知道我的好啦!”看着贪狼只顾着碗里,也不理自己,轻叹了口气:“你干嘛偏要一根筋的跟着那块石头呢,又没得吃又没得喝的,跟着我多好啊。今天是他让你过来的吧。”
贪狼看着碗中乳白色鲜汤中沉浮着的贝肉鱼丸,转动着眼珠,摇了摇头:“汪汪汪”
“真达,你真想我啦?不是石头叫你过来达?”青瑶虽然不信,但那嘴角的弧度却是变得越发的高了。
“汪汪”
“呵呵,嗯,那得多吃点。”说话间将边上放着的另外一碗往它的面前推了推。
青瑶看着欢舞着尾巴的贪狼,心中想的却是别的,略显忧郁的问道:“这几日你们都吃的什么啊。这冰天雪地的,冻坏了吧。那捧柴火不顶事的。要不,今晚你便留在扶摇宫吧。明日我为你们修房子。”
“汪汪汪汪”
“呵呵,你是不冷的,皮大衣套着。若真有那龙肝凤胆,琼浆玉液,怎么也不见你带点过来。”
“汪汪汪汪……”
“哼,我是看不上他那点东西,但是俗话讲伸手不打送礼人嘛。况且,你就这般空着手大摇大摆的跑过来,就不怕我将你撵出去?”说着便指着贪狼笑着道:“长箫留下,你走人。”
贪狼,将饭盆里最后一点汤汁舔去,一屁股坐下,抚了抚肚皮,意犹未尽的打了个饱嗝。翘着嘴角,看着青瑶摇了摇头。
“汪汪,汪汪。”
听着贪狼叫唤,有些心慌,抚着自己的面颊,略微慌乱的讲道:“我不还是这般样子,哪有什么不同。倒是你脸变的真快。”
贪狼歪着脑袋,想了一伙,显得有些迷惑,抬起前爪,向着她脑袋上指了指,呜呜的哼了两句。
青瑶,扶着额头,微微失神,疑惑道:“红色的石头?”说完取出一面铜镜,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对着讲道:“哪有。”放下镜子,看着贪狼,心想着,莫非他说的是两相思,犹豫的问道:“阿黄,你有听说过……两相思吗?”
贪狼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汪汪的对她说着。
“牵心同命锁?哪有叫这个名字。”心想着跟它说不清楚,拿出铜镜照着,低声念叨着:“我怎么看不见。”
“汪汪汪汪”
“呵呵,你说你会保护我?真的假的?”贪狼见青瑶不信,跳了起来,冲着青瑶叫嚷了起来。“好好,我信,往后有你在,咱就什么都不怕了,日后咱们就去占个山头,我做大王,你做二当家的!那该是个什么样子,你说怎么样?”
贪狼想了一伙,呆呆的扭着脖子:“汪汪”
“呵,你这野心都快赶上你那胃口了,再叫,再叫便让你做老三。”
“汪汪汪汪”
“呵呵……..”
“…………………..”
寝殿内,青瑶看着熟睡的贪狼,微微浮动的肚皮,伸手悄悄地摸了摸。
贪狼微抬了下眼皮,看了她一眼复又闭上。
惊讶于它的表现,心中满是疑惑:“平日里,除了石头,谁若是碰你一下。你必定于那人龇牙。你就这般听他的话。”
轻轻的捋着腿间盖着的狐裘,宫外寒雪,越发的大了。宫灯内火烛闪着微光。雪夜空中挂着皎月,自嘲的说道:“我在这空冥界内蒙蒙顿顿的住了数十万年,和他相处方才不过百年,这月许日子,更好似长过了那漫漫万载岁月。以前我只是一朵普通的莲花,生长在这空冥界内。有一位脾气上好的师傅,一个胡闹的师叔,一个抠搜的师伯,还有一个混蛋。当然还有贪狼你。一个家!这便是我的全部。可是上天确实是会开玩笑,到头来我竟不是我,我竟是她,或许我本就是她,她也是我。而他却不知道我谁。我是谁,叫卿怜?天外天上紫霄宫中避业寒潭中的一朵混沌青莲,花开万载终不得人形,仙家们都讲我太素太冷,终至如此。那一日老祖将我摘下,抛入轮回入了人间,投生于暮云草原。化身青瑶。两岁习文,四岁炼气,十六岁便登上了圣女之位。祈天沐雨,受万万人供奉,好生风光。可时事无常,凶星临世,世间大旱,赤地千里,三年又三年,莽莽草原,滴雨未落。族人们视我为妖,避之不及。将我捆上祭坛。焚身祭天。以我身消众神怒,以我命赎众生命,那一日我哭了,我怕了,我想到了阿娘,和她临终前于我讲的话:青瑶人生当以善立世,只有善良之人才能成为神国之民。但除此之外你还需要学会坚强。我记住了以善待人,却忘了什么叫坚强。那日间当火把点燃干草之时我便暗暗发誓,若是我能够活下来,便再不为这世间人物留个半滴眼泪。哪曾想,世间竟还有这情之一字,穷心刮骨,比那烈焰灼身还要熬人。我失言了。泪也流了。可到头来我才知道我只是本体上的九片莲瓣。”说话间默默的从须弥袋中掏出了玄明的宝石,细细看着。一曲盼花,述我心绪,讲予你听。我只要一个答案,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这空冥界内的数十万年对于本体来讲,不过是和那暮云草原上的一世一般,只是一段记忆罢了。“不还你了,嘻嘻,想要,便去紫霄宫吧。来唤醒我这段记忆,将我找回来。让卿怜变成青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