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那个冬夜令人胆颤的冷,冷得连现在吊儿郎当,天不怕地不怕的萧逸即使现在回想起时,仍旧会不由自主的感到无助,还有那,彻骨的寒意。
可能当时尚且年幼的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无邪,只觉着爸爸讲的睡前故事不如妈妈讲得动听罢了,其他的倒也没怎么在意,也并不知道应该在意些什么。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自己刚读小学才几天就结交了不少知心玩伴哩!正准备第二天放学后再跟妈妈讲讲今日里玩得游戏有多么开心,新学校里的小伙伴对自己有多么热情,老师又有多么严厉,课业有多么繁重,题目有多么艰难。印象中妈妈都会温馨和蔼的听着自己添油加醋般娓娓道来,而且学校里碰到的那些小困难小挫折似乎在妈妈的指点之下很轻松的就迎刃而解了,显得十分云淡风轻,似乎自己眼中的重重高山在无所不能的妈妈手中变得轻而易举,游刃有余。
然而,岁月的涟漪总也不会一如往常,波澜不惊。兴高采烈回到家中的小逸离家老远就嘟起小嘴“妈妈,妈妈,我回来啦,开门呀!”
起初无人应答,良久之后,门打开了,踏步而出的是另一个伟岸的身形,却已不见往常那个最熟悉的声音。
“小逸,你回来啦!饭做好了,赶紧过来洗洗手吃饭吧。”
嘴角勉强嚼着一丝苦涩的微笑,在孩子面前可不能表现得太悲观。萧刚强颜欢笑着,迎着轻盈的萧逸,顺手把他给抱了起来。
萧逸虽小,也觉着很惊诧,平日里偶尔在夜深时才会见到父亲的身影,现在怎么这么早就在家了呀,扭扭捏捏,不太习惯得被父亲熊抱着进了门,进门后熟练地从父亲怀中挣开滑下,屁颠屁颠的跑去洗干净了小手,回到餐桌上,看到并不是很有食欲的星星点点的两三道菜。
虽然觉着跟平日的美味佳肴差别还蛮大的,但毕竟有的吃,能填饱饥肠辘辘的小肚子就够了,也没多想,反正父亲一直愁眉不展着,倒也忘了询问下父亲吃与不吃。自食其力地盛用那半生不熟的米饭,不大熟练的使用筷子夹起那并没有什么姿色的土豆丝儿,迫不及待的想要试试味道。
但好像并不如心中所想的那般让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有那么点失望,但也算大气的咽下了肚,毕竟妈妈说过不能浪费粮食。自己虽然顽皮,但该听的话还是得听,特别是亲爱的母亲大人曾多次强调的餐桌礼仪。这份自己先前最钟爱的土豆丝儿实在有些不合胃口,信心略失了几分,再试了试旁边的所谓千焦豆腐和青椒肉丝,那味道呀,也是一言难尽!
萧逸有些不快,他可以敏锐的感觉这应该是父亲的杰作,但与母亲平日的信手拈来简直是天差地别,虽然勉为其难的把嘴中的饭菜咽了下去,但耿直的他倒也不懂得什么拐弯抹角,不留情面地吐槽着:“父亲,你这饭菜做得也太难吃了吧,妈妈今天怎么不在家,你跟妈妈是不是吵架啦,吵架啦就去哄哄她呀,就像我在外面贪玩,你们也经常哄我回家一样,你赶紧去哄哄妈妈啊,妈妈肯定就会回来,接着给我讲好听的睡前故事,做美味可口的饭菜啦!”
萧逸殷切的小眼神满怀期待的看着父亲,似懂非懂地央央请求道。
“小逸啊,虽然我讲得故事不怎么动听,做得饭菜不怎么好吃,可是我会加油努力提高的,因为你姥姥不小心崴到脚受伤了,妈妈得回老家去照顾姥姥,所以我们跟你妈妈得稍稍分开一小段时间。段时间就得小小的委屈你一下了,不过你放心,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放学我都会在家等你陪你,当然啦,妈妈每个月都会抽出时间回来看你的,等姥姥的病彻底痊愈了,妈妈就可以回来啦。”
萧刚被小逸得这一番人小鬼大的言论还有些稍稍惊叹到了,萧刚勉强挤出一个生涩的笑容,聊以回应,但实情还是不说为好,一则小孩子即使不明白具体的状态,但肯定也会很难接受,再则他也有着足够程度的自信,一切并非没有挽回的空间!只不过现在还需要给琴儿一定的时间。
小萧逸虽然昨晚亲眼见到父亲老妈闹得比较僵,但父亲今天的解释倒也算是合乎情理,毕竟父亲老妈吵架也不是第一次了,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状况发生。“好吧,父亲无非就是讲故事的声音情感上糙了些,饮食上稍稍不尽人意了些,忍忍也就过去了!”萧逸心里这般想着。
给个面子吃完了碗中饭菜,做完了作业,看了会儿动画片,也就乖乖的上床睡觉去了,而且今晚还明令不要父亲过来讲故事,虽没有跟父亲明说,但是心中的隐隐的落失与惆怅却难以释怀,直到随着倦意袭来才缓缓散去。
萧刚又怎会不知自己相比较于琴儿差距之悬殊,自己仅有的半吊子厨艺还是偶尔心血来潮时,偷师方琴所得,但一直也不愿探究,毕竟家里的事儿都有琴儿照拂着,根本不用自己劳神费心,所以被儿子吐槽也是理所应当。还有昨晚的睡前故事,自己可是从未涉及这一领域,照本宣科的在本就心情不好的情况下机械般地朗读了一遍,效果自是寒碜。
其实,那天晚上的萧刚才是真正的百爪挠心!
怀着复杂的心情讲完了睡前故事,并在小逸房间里待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他渐渐安睡,贴心的帮他盖好被子,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出来,到了客厅,发现卧室的门依然紧紧关着,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他也不敢上前有丝毫打扰,自然,也不敢踏实酣睡。坐在冰凉的地板砖上,倚着沙发侧部,脑子里一片空白,脑海中试图想些什么,却又无法形成完整的画面。过了一会儿,实在是抵不住生理上的疲倦困意,但潜意识训斥着自己千万不能睡着,若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模样,人去楼空,物是人非,自己却全然不觉,那将是多么愚蠢啊!
思索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还不算晚,萧刚若有所思,却又有所顾虑,旋即立刻起身推门而出,之后立马便精心的反锁了大门,然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搬来一块巨石堵在门口,累的是气喘吁吁然却心满意足,约莫十分钟后,在凛凛冬日里,他却跑的满头大汗,手里提着一箱啤酒,想必是为了提神所用,买来的时候还被店里的大爷打趣儿道:“小伙子,这深更半夜的,借酒浇愁呢吧!男人嘛,拿得起放得下就好,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但是,于此时的萧刚而言,任何道理都是听不进去的。
到后,这一次倒是较为熟练的轻盈的推开了门,满心焦虑,再发现眼前一切都与自己刚离开前无异后,终于满足的长叹了口气,随之依旧无神的坐在地面上,倚靠在熟悉的沙发侧面与熟悉的冰冷墙体组成的直角之上。没有任何辅助工具,把啤酒瓶口送入嘴边,似是没有过什么经验,整了老半天终于咬开了一瓶啤酒,也不用杯子,也不顾及牙龈里不停流淌而出的鲜血,如果此时的疼痛感能让他保持更清醒的状态,倒也更合心意了。
一口不曾停歇的直接干完了一瓶啤酒,胃里的饱意也渐渐撑了起来,也不知听谁说起过越饱越睡不着,今日试验起来倒还真是颇有几分道理。
也不确定方琴所说的明早究竟会有多早,同时也没有能去叨扰的余地跟借口,为了不错失这“最后一面”,今天晚上必须得时刻保持相对清醒的状态。
酒精能使人麻醉,但同样的也能让人清醒,用力的甩了甩头,紧接着咬开第二瓶,很显然,牙龈上裂开的口子更大了些,流出的血量自然也更多了些,但此时的萧刚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觉察那无谓的痛感。
自然,第二瓶的节奏得放缓些,一来肚子已经渐渐有些撑了,二来还得留下些以保证之后的几个小时能有足够的货存,今天晚上到明天早上这个特殊的时间段内无论如何不能有片刻的松懈。
夜渐渐深了,一箱啤酒已解决了大半,冰冷的地面传来阵阵刺骨的寒意,这个冬夜似乎格外的难熬。萧刚内心纠结了良久,想去卧室看看琴儿,又怕打扰到她,那么对于之后的关系修复将会更加不利。但是今天风云骤变,心里实在是担心琴儿的状态万一她心中郁结有所差池,那将会是自己酿成的最大过错。
最终还是担心占了上风,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萧刚如履薄冰般缓缓探进那个以往相当熟悉,此刻却变得有些陌生的房间,好在房间并未锁上,格局也是一如往昔。刚一进门,眼神便会不由分说的聚焦跟锁定在那个略显疲态却不失优雅的身影上,矗立在原地,萧刚眼角不自觉地泪光洒落而下。打量了许久,看到方琴蜷缩在床上,哭红的眼眶尚未来得及平缓消散,依旧未敢出声打扰。当然,此刻的她已经沉沉睡着了,可能是身心俱疲,太过劳累的缘故,也可能是为了明天的求职之旅不得已需要填充体力。
行李箱已经收拾好了,房间也被有意打扫的纤尘不染,她做事一向都是这般风风火火却井井有条。萧刚失落之感愈盛,因为可能就在几个小时后,眼前的挚爱可能就真的会离自己而去,下一次相见就将变得奢侈。
萧刚稍稍打理了下心情,她想换个方式,彼此冷静冷静,那自己何苦做她前行路上的绊脚石呢,说到底,一切不过是自己咎由自取罢了。
萧刚小心谨慎的慢慢拉开行李箱,把压在箱底的那件熟悉的外套轻轻拾起,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应该是三年前自己还没那么忙的时候,在方琴过生日的时候他送给她的,款式已经很老旧了,但似乎一直都被方琴视作弥足珍贵的物件,除了之后每年的生日会穿上外,平常倒也总舍不得。
当然,她方琴可不是差钱的主儿,随随便便买两件高档些的衣服根本不叫事儿,因为萧刚所有的资产全权交由方琴,更从未有过任何的经济限制。只是方琴,压根就不在意表面的衣着光鲜,惹人艳羡,她更看重的从来都是心意而已。
而他,见此景象,已经自责得不像话,三年来,自己竟连一次琴儿的生日都没有记起过,或是在某种机缘巧合下突然想到,却已是数天之后的事了。狠狠地掐着自己沧桑的脸颊,却又必须得保证不发出过重的声响,然而这次,却没出血,只是一块红於聚集在脸庞,久不肯散。他怀着波澜万丈的心情微微拿起外套拽在手心里,一刻钟时间,一言未发,一动未动。之后轻轻拨开衣角,煞费周折这才找到内置的小巧口袋,把早早备好的那张五千万的卡放入其中。
在银行卡就快要妥帖入袋之时,萧刚却敏锐的发现口袋里竟还有别的东西。拿出来瞧见真容后,萧刚恨不得哭成泪人。口袋里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应该也是三年前给方琴过生日的时候留下的,而这合照似乎就仅此一张,他本来工作就忙,而且不喜拍照,方琴知晓,也就从来没怎么提出得空拍拍照片这类的要求。
照片上的萧逸应该年仅三岁,稚气未脱,好生可爱。
萧刚已经快要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了,赶紧收拾好,把一切恢复原样,可别让心细的方琴看出了端倪,回首怀着五味陈杂的心境,满载爱意的望了一眼熟睡的爱人,却不敢再多逗留,怕再难掩住情绪的喷涌,旋即轻悄悄的离了房间。
回到客厅,再度一口不停的猛灌下桌上那瓶刚开的啤酒,眼泪不自觉的滴落而下,直达嘴边,久违的眼泪味道原来竟是苦涩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