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听了她的话怔住了,我和德福连忙扶着官家。
这几年官家的身子骨越发弱,我害怕他会撑不住。
官家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背,他闭目沉思了一会,眉目之间不见一丝哀痛,反而冷静地指着地上的宫女,一字一顿不比清晰:“你带朕过去,朕去看看。”
我掐着时间算了算,如果没记错,李旭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忽起了一阵疾风,吹得宫殿外的雪纷飞,风来的又凶又急,我冷得直打颤,皇后娘娘宫内的红梅星落一地似血般妖艳。
凄厉的哭声从殿内传出,这种悲痛欲绝的哭声,让我又想起我的大哥,我难免垂眸跟着悲伤。
骤然间起了阵阵冷风,风越吹越急,雪也变得出奇大,我站在走廊里,揉了揉泛涩的眼睛。
透过白茫茫的雪中怎么跪在一个人,这中风头上跪在雪地里定不会是做了什么好事,我拿起德福留给我的伞奔过去。
我打开伞替他挡着风雪,那人愣了很久才侧过头看我。
我吃惊道:“阿景,是你……”
李衡神情落寞地跪在雪地里,肩头的雪落了一层又一层,衣服一定也湿了一次又一次,活跟雪地里的雪人一样,高大的个子快埋进了雪中,他沉默垂着头,听着门里的哭声。
“珏儿!”
“皇后娘娘!快传太医!”
不等我多说几句,宫殿里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地哭嚎,听着这凄厉的哭声连我的心都忍不住揪在一起。
宫殿已经乱作一团了,守在门外的宫女太监纷纷悲惋下跪,我撑着伞望着紧闭的雕花大门久久缓不过神。
我瞧见李衡的肩膀剧烈的抖了一下,肩上的雪落了落,他将头埋得更低了。
我伸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静静地陪着他,就像每次我难过了,他静静地陪着我一样。
李衡咳嗽了声,声音沙哑:“母后很难过,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自己又做错了什么。阿阳,从小母后就不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的。”
以往李衡的声音都像乐师弹奏的乐曲,温柔动听,可他现在的声音哀哑,苦涩,无措中带着自嘲:“现在母后最喜欢的皇弟死了,她便更加厌恨我了。”
我见过那日花园里的李衡,也见过他手心血流不止的伤口,我蹲下身接下自己的小红袄披在李衡身上。
李衡僵硬地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我,他嘴唇动了动,僵僵地问我:“其实该死的是我对吗?”
我看着他那双暗淡无光,透着绝望的眼睛,摇了摇头,回答的也有些僵硬:“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生死有命。
李衡的眼睛布满红血丝,他眨了几下眼睛,低低地问:“是我克死了阿钰是吗?”
我一怔,将他肩上的雪拍去,用小红袄捂住李衡冻得发紫的手,柔声哄着:“不是,不关阿景的事。”
我手心一紧,手掌又冰又冻,低头一看是李衡紧紧反握住我的手。
那张冻的发紫的脸专注地凝视我的眼睛:“阿阳,如果这话是母后对我说,或许对我而言,也只是虚情做戏……”
眼前的李衡陌生得让我害怕,那只握着我的手越发收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任由他握着我的手,半响也想不到什么安慰人的话。
我像大哥离世时阿秋安抚我一般,轻轻地拍着李衡的背,轻声道:“阿景,你还有我……你还有陛下呢,人总要往前看。”
坤宁宫的屋檐染白一片片,寒人的风灌入怀里,听着宫内的哭声让人不由将心和肺全揪到一块。
“……”
李衡一声不吭,我叹了口气,险些说错话,如今我和徐玉已是赐了婚的,有些让人误会的话还是不要乱说出口了。
我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顶,真希望今年快些过去,让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些。
李衡总算动了动,我沉着心也跟着稳些,他借着我的力踉跄起身。
我扶着他,于是跪得太久了,李衡刚起身便身子一软倒靠在我的怀里。
这个人浑身冰寒,跟在冰窖里刚捞出来一样。
不过,我转念一想,他可不就是刚从冰天雪地中被我捞起来吗。
我担忧地看着李衡的身子,他如今身子骨虚弱成这样,还能走吗?
我开口问道:“阿景,要不要唤太医来?”
李衡轻轻地摇头,他衣冠微微凌乱,面容憔悴,如此狼狈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李衡低低的自嘲笑:“连你都知道我会冷,阿阳,我从天微亮就在这跪着了……”
我从未见他这样失魂落魄,似是捏了这纷飞的雪化在了他的眉眼。
我搓着他的手,我用力搓了许久,借着我的体温那双冰人的手总算有了些温度。
我咧嘴苦笑着:“五皇子走了,皇后娘娘也是太过难过,阿景,你要知道啊,你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儿子,哪有阿娘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我握起他另外一只冰冷的手,卖力地搓了几下,继续安慰道:“你看我,我阿爹对我从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可我若是哪儿不舒服了,他背地里总要跟着我阿娘一块急的。”
“……”
不知道是不是我不会安慰人的缘故,李衡看起来好像更难过了,他抬眸望向深深的宫殿,眉尾的落寞更添几分。
我歪头挡在他面上,咧着嘴勉强冲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意:“再说,不还有我心疼着你嘛。”
我将他的两只手举在他眼前,献宝似的:“你看,我都给你搓暖和了,还冷不冷呀?”
李衡突然想到什么,他微笑着抽出自己的手,又后退一步将我和他的距离拉开,抱歉地笑了笑:“阿阳,对不住了,刚刚失礼了。”
这种动作未免过于亲密了些,于礼不合。
我噎住:“……”
我们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我如今更与徐玉有了婚约,刚刚光顾着安慰李衡,居然也忘了相比言语,举止更应顾忌礼数。
相比李旭,总归我与李衡更熟着,他的死对我来说,左右也只是官家少了一个孩子,我伤心归伤心却也不会难过太久,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李衡的身体。
我抓了抓后脑勺,将手里的伞塞到李衡手里,将他往走廊推,一边推着李衡走,一边说道:“哎呀,刚刚的事你别放心上,我一个姑娘家都不在意什么,你在意什么。”
德福从走廊火急火燎地走过来,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衡,对我说道:“马车已经备好了,南阳郡主还是先回府吧。”
我不放心李衡,回头看了他几眼李衡对我微微一笑:“放心。”
满天的白雪飒飒,又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