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这两次的生死还不是如同玩笑一般,我简直就是话本子最丢人的重生者。
阿秋扶着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宗堂的,脑子在一片混乱之中只冲出一个念头。
我得去看看我的大哥哥。
宗堂点着几盏灯,昏暗的火光照在二哥清瘦疲倦的脸上,他身上还穿着盔甲,盔甲上血迹斑斑,头发上满是尘土,整个人狼狈极了。
“……二哥。”
他轻轻摸着乌黑发亮的棺材,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手里还紧紧握着什么。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这还是我记忆中那个年少骑马倚斜桥,惹得满楼红袖招的二哥吗……
阿秋也叹了口气,她慢慢地松开我的手,边摇头边退到屋外。
我轻轻开口叫他:“二哥哥。”
二哥抬起头看到我微微一愣,他两只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半会疲倦地露出一个笑来:“几年不见,阿阳都长成大姑娘了。”
我喘了口气,轻轻笑着:“是啊。”
我踏进宗堂里,一步一步地靠近那个棺材,我想如二哥般镇定,可眼泪总不停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那里面躺着的是不是别人,我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
我含着眼泪,垂下脑袋,额头轻轻贴在棺材上,抽噎着:“阿爹呢?”
阿爹最疼大哥哥了,现在阿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痛心。
二哥低低地说道:“父亲说,明日还要上朝先回去休息了。”
“……好。”
二哥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我全身都在打颤,努力地提了一口气,可还是忍不住。
我抱住二哥的腰,泪珠哗啦啦地掉,顿时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阴肃的宗堂宛若演着一场无声的哭戏。
我很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可那些情绪如同洪水一般破坝而出:“二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啊!”
一切剩下的只有溃不成声:“二哥哥,大哥哥……大哥哥没了,我们没有大哥哥了。”
二哥平静地揉着我的脑袋,道:“阿阳回去吧,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我含糊不清地哭诉着,那一夜我哭了很久,哭累了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梅峰失守,退守岭渡,三万将士拼死守着岭渡三月,最终岭渡还是被攻破,那一仗是匈奴的大捷,却是我们家的天大的噩耗。
三日后,宫中传来旨意追封了大哥许多封号厚葬,又赏赐了数不清的珍宝,大嫂嫂也被封为一品夫人。
可这些都比不上我的一个大哥。
大哥没了,可二哥好像一点都不难过,父亲也像不知道棺材里躺着是大哥一样,他们亦如往常般,平静地处理着朝务和大哥哥的后事。
四哥陪着阿娘躲在屋内哭了三日后也停了,三哥和五哥哭肿了眼睛,这几日还未消。
大嫂嫂从那日起病了,她病得很重,身子垮了,无法下地只能躺在床上,瘦骨嶙峋的脸苍白无血色,吃了几口便吐,醒了便呆呆地哭。
我陪着她,握着她的手:“大嫂嫂,我们在吃些好不好,你都瘦的只剩下骨头了。”
大嫂嫂满脸泪痕,她还在对我笑,却让我不安。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阿阳,我对不住大郎,嫁给他十余年未给生下一儿半女,如今连去送送他都未能做到。”
我红着眼,低头吸了一口气,含笑道:“大嫂嫂你没错,大哥哥能娶到你是他的福分。”
大嫂轻声呢喃着:“是吗。”
我将她的手贴在我的脸颊上,温声笑着:“我的大哥从我未出世,他便在外打战,大嫂嫂嫁给大哥这十余年以来总是聚少离多,长安里的妇人背地里都说你是守活寡,可大嫂嫂从来不抱怨这些,您是爱我的大哥的,您爱他胜过世间一切流言蜚语。”
大嫂嫂靠在床上,她看向窗外思绪像飘到很远很远,许久轻轻地笑着:“成婚那夜,我与大郎才刚刚饮下合欢酒,一阵敲门声他就要走,临走前抱住了我。”
大嫂嫂闭起眼,这几日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她笑道:“你大哥哥抱着我,将腰间的玉佩拽下来塞到我手里。”
她转头看向我,红肿的眼里似乎又有了光。
“他的那些话我到现在还能清清楚楚的记得,他和我说,能娶到小娘子是我几生几世修来的福气,我若未回来,小娘子便改嫁,和离书我已备在床头的抽屉下。”
我鼻尖一酸,硕大的泪珠滴在我的手背上,急忙低下头,怕给大嫂嫂看见:“大哥哥也真是的,哪有人新婚之夜写和离书的。”
窗外的风铃在狂风中铃铃响,天上的乌云密布。
大嫂嫂握着手里的玉佩,取下自己腰间的玉佩,两块玉佩正好是一对。
她双目无光地比对着,比着比着又笑又哭的,突然干咳起来。
“咳咳!咳……”
我连忙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抽噎着:“大嫂嫂,你别吓我。”
大嫂嫂将两块玉佩贴在胸口:“阿阳我想随你大哥哥去了,可是!可是,他不想,他在梦里喊我回去,阿阳我……咳咳!”
我抱着大嫂嫂,哄着她:“睡吧睡吧,大嫂嫂睡醒就好了。”
入了夜,我轻轻合上大嫂嫂的房门,府里静悄悄的。
这世道怎么就不让人好生过呢……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就开到了阿爹的书房,他的书房里的灯还亮着,我悄悄地走过去。
阿爹和二哥还呆着书房里,我静静地趴在窗口。
阿爹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很是平静:“陛下赏赐之物可清点清楚了,明日你大哥的丧事你安排一下,总归是为国捐躯,这对我们将门之后来说是好事。”
我的大哥没了,对我们家来说居然是好事……
二哥也很是平静,语气一如往常:“父亲放心,易平已经安排妥当了。”
阿爹像起身拍了拍二哥的肩膀,说道:“做的很好,等你大哥的丧事处理好了,你就回边疆去吧,如今局势紧张,兵不可一日无帅。”
二哥哥答道:“是!父亲请放心。”
我撑着墙起身,这几日我不曾见阿爹和二哥落下一滴泪,他们太平静了,平静到像是在看别家的丧事。
我们程家生来就是要为帝王家而死的吗?可没有程家那些先烈,何来我这所谓的南阳郡主?
我讽刺地笑了笑,帝王赐给臣子爱总是来的这样悲哀。
躲在石头后,我默默地抱起自己的膝盖,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重新活了一次,可老天却像抓弄着我玩一样。
明明是重新活了一次,可我谁都救不了,什么大事都记不得了,只能走马观花的再把人生走一遍。
“是阿阳在那吗?”
是二哥的声音……
我手忙脚乱地擦干眼泪,答道:“是。”
二哥挑着灯,灯光打在我的脸上,他微微一笑:“这么晚了,阿阳该回去睡觉了。”
我看着二哥那张笑意盈盈的脸,突然问道:“二哥哥,你是如何才能做到不难过呢?”
话出口,我便觉得不妥,可是已经晚了,我连忙侧过头,歉意道:“对不起二哥哥,我没有别的意思。”
二哥哥愣了愣,揉了揉我的脑袋:“阿阳回去吧,夜深了,容易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