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的丧事前前后后办了七天，这一日府里来了很多人，大哥是我朝的大将，这些人都是来送别的。
在这些人中我看到了李衡，他穿着一身白衣裳，站在人群中对我微微一笑。
我假装没看到他，手死死揪着自己的袖子，大哥战死与他无关，与官家无关，可我还是控制不住地会去想怪官家，怪李家的人。
若不是因为他们家的天下，我的大哥也不会死，可我也明白我的一生富贵也是靠的李家的天下，而我如今也是在讨好李家的人保命，这种埋怨既可笑又可悲。
人来人往中，我瞧见了徐玉，目光对视间，他的眼神依旧冷冷的。
他想要和我说些什么，但他那般讨厌我，就算说了些安慰人的话想必也是郑小娘和徐丞相逼他来说的。
钦天君从人群中直直地走过来，他看着我：“南阳郡主，天命有数。”
我苦笑着摊开手：“君上，从一开始你就对本郡主抱着敌意，一遍一遍地提醒本郡主天命二字，可本郡主自问从未愧对天地，不知君上究竟为何有这般深切地敌意。”
钦天君只是笑了笑，他显然是不信我的，讽刺道：“你活着便是个错，不过，任你这个小郡主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斗不过天意。”
我歪头笑：“那就请君上看着吧。”
我转过头离开宗堂，我不想呆在那，我躲到后院，呆呆地坐在亭子里。
后院周围静悄悄的，我忍不住抽噎起来，眼泪越擦越多，最后根本止不住。
我射箭是大哥教的，想起他临走前还摸了摸我的脑袋，笑眯眯地告诉我明年春天会再回来，可是我等不到明年的春天了。
“哒哒哒……”
有人来了，我看清楚来人一愣：“二哥哥？”
二哥看起来很疲倦，他点了点头走到我身边，沉声道：“宾客都送走了，我过来透口气。”
“你的声音怎么……”
“嗯？！”
我眼前一黑，是二哥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我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二哥抱在怀里。
那个怀抱冰冷僵硬，头顶的气息游若浮云。
“二哥哥？”
二哥捂着我的眼睛，他靠在我肩膀上，我听见他的呼吸很重很重，不一会居然听见二哥哥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那是一种十分压制地哭声，压抑中带着悲痛：“六娘，大哥没了，我们的大哥死了，我们没有大哥哥了。”
“二哥……”心口一疼，我愣愣地站着，二哥哥低低地哭着。
他自责道：“是我没保护好大哥，如果，如果带兵探入雪地的人是我就好了，六娘是我害死了大哥！”
他哭得不能自已：“六娘，是我害了他。”
大哥没了，二哥就是程家的大哥，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处理官家的赏赐，顶着弟弟妹妹的悲伤，安抚丧子之痛的父母，只因他是兄长。
我伸出手抱住他，柔声安慰道：“不是你的错啊，二哥哥做得很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我刚刚抱住他，二哥终于“嗬”的一下，压抑了许久后放声痛哭。
我柔声道：“辛苦了。”
阿爹，他想必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难过。
二哥沉声抹去脸上的泪水，松开我，他两眼通红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看着他的背影离去。
也不知道阿爹怎么样了，想着我连忙往书房去。
阿爹果然呆在书房里，他看起来很累：“阿阳，你怎么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想过来陪陪阿爹。”
阿爹这几日清瘦了不少，他摆了摆手：“我没事，你若有这心多去陪陪你阿娘吧。”
我想留下来陪陪阿爹，可是我不敢说，只能点头：“好。”
我正要离开，阿爹突然喊住我：“阿阳，前几日陛下与我说起你的婚事，陛下有意将你许给徐家的三郎。”
我与徐玉的婚事，我转过身：“父亲觉得好吗？”
阿爹道：“你的婚事阿爹不过问，只是阿阳你要知道徐家不比我们程家，程家是一趟浑水，你喜欢徐家那小公子，嫁给他势必要搅进浑水里，阿爹……”
我拽着自己的裙摆，如今大哥刚刚下葬，我实在没心思想这些。
阿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阿爹舍不得你掺合到徐家的事里，你毕竟是程家的女儿，自幼被呵护长大，不是那些大院里女人的对手。”
如今不仅文武之间斗得厉害，主战与议和之间背地里的互掐还少吗？
我不嫁给身为文官儿子的徐玉就要嫁给李衡或者李旭，李衡城府深沉，李旭命不久矣，总之官家是不会允许我嫁给其他武将的儿子的。
相比皇家大院里，阿爹还是更希望我嫁到徐家去。
阿爹叹了口气：“你下去吧。”
我独自在院子里走着，恍然间瞧见不远处站着两个人，我隐约觉得会是徐玉，走近一看果然是他，不过徐玉的脸色不太好。
徐玉身上的衣服纹着黑纹锦鲤，映衬着整个人冷冰冰的，他的脸色更是和这件衣服一样黑。
不过，我这个时候没心思理他，我转头要走。
徐玉喊住我：“程昭，你跑什么？！”
他冷冰冰的语气中带着愤怒，眼里更是蹦着冷箭。
我被他这股情绪喊得莫名其妙，便回过头快走到他身边，温怒道：“今日是我大哥的丧礼，徐烨言你别给我惹事。”
徐玉瞪大了眼睛盯着我，他不可置信地用手指指向自己：“我？我惹事？亏得你程昭还知道死的人是你的大哥！”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气极了，浑身都在发抖。
我今日不想和他吵架，眼不见心不烦，我转头就要走，可徐玉竟然拉住我。
他怒极反笑：“程昭你是不是没有良心？居然借着你大哥的死求陛下赐婚你我？”
他拽着我的手臂生疼，我挣脱开他的手，大声道：“徐烨言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徐玉身旁跟着的小厮想要拉开我和他：“公子，你放手啊。”
“滚开！”徐玉一挥手将他推倒在地。
他指着我，咬牙切齿道：“你程昭，堂堂一个南阳郡主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为什么偏偏要缠着我不放？你可知我已有心悦的姑娘？！”
“……”
我乱糟糟的脑海中因为他这句话猛地炸开，空荡荡中什么也不想。
原是为了他的曾小娘子来的，我扯着笑，想必为了他的小娘子，他费了不小心思，而大哥的死，官家的赐婚，打乱了他所有计划，他才会这般气急败坏。
我的胸口一阵揪疼，小声呜咽着：“你居然这般认为我……”
我红着眼眶，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声音还是会带着哭腔：“徐烨言你才没有良心！你的良心才都喂狗了吧？我大哥哥刚刚下葬，你就来和我闹？吵的我大哥哥的亡魂不得安宁！”
我一抹脸上不争气的眼泪：“呵，你为你喜欢的那位姑娘从一进程家门就想骂我了吧？徐家小公子，我程昭堂堂一个南阳郡主你还不配我嫁呢！我就算倒了十八辈子的霉嫁给了你也是下嫁！”
徐玉高高扬起手：“你！”
我红着眼瞪着他：“你敢！”
那一巴掌并没有打在我脸上，掌风从我脸上呼过。
徐玉吵不过我只得怒气冲冲地一甩袖离去，他从我身旁擦肩而过。
喉口哽咽，我一抹脸上的泪，接着道：“你放心好了，我就算下嫁给最下贱的洗马奴也不会去求官家嫁给你！”
徐玉脚步一顿，冷哼道：“那样最好！”
“……哼。”
他居然为了那个女人前来程家，不顾自己的身份修养，不顾自己的前程，不顾今日是什么日子而来羞辱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