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以之用她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
“沈姐姐,你知道原因吗?”
我心下一沉、噤若寒蝉,却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如平时一样,装作不知道的模样,作壁上观,与世无争。
她轻轻抬起柔荑,凝视着玉镯,另一只玉手轻轻抚摸着,似乎极为喜爱的样子,
“皇后娘娘赠与的翡翠玉镯,香气扑鼻,成色极佳,是不可多得的珍品,我想她是满意我的。”
我目光柔和,没有多说话。多说多错,我明知真相而不告知,总归心里是不踏实的。于是便悄无声息的凑近,嗅了嗅,果真是熟悉的香味。
看冯以之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怜惜,这姑娘心思单纯,也是个一根筋的,若以后孩子流了,或许原因都未必知晓。
但我终究没有告诉她。
“沈姐姐鲜少讲话,若言也是缓缓而之,母亲自小告诉以之,语迟者贵,如今见了沈姐姐才知这话的含义。”
我听出她语中的夸赞,
“我怎好受此谬赞,冯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德高望重,所言极是。但纯良却担不起'语迟者贵'这四字,不过雕虫小技,何以见得。”
“沈姐姐莫要推辞了,汴京多少名门望族之母皆以沈姐姐为例,去教导女儿。”
确实是恭维我,我没应,只是浅浅的笑,于是她又吃茶,
“不知惜无近日如何?我有些日子没见她了。”
冯惜无是冯以之的庶妹,性子乖张,为人真诚,汴京内我也就能与她讲上一二句话。
“惜无...前些日子,孟公子向沈姐姐提亲,妹妹心里一直是有孟公子的,所以伤感了几日。”冯以之叹了口气,“尽管他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好男儿,却将妹妹的心勾了去。阿妹儿时在乡野长大,性子异于常人,我爹爹虽身居高位,但孟夫人却如何也不喜欢我妹妹。认为她出于乡野,只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性子古怪,是个不知来历的野丫头。”
心悦孟无灾...我想起那个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有些惋惜冯惜无居然心悦这样的男子,但感情之事谁又说得清呢。
“惜无是位好女子,我一向认为她是特立独行不理世俗的。说着,我也想去见她了。”
“这可好办,过上几日,我请母家的家仆来接沈姐姐去冯府,好好与阿妹叙旧一番,可好?”
我当她客套的说笑,没有放在心上。不出三日,冯府的人却真来接我了。
恰好那日初雪,早归将新制的印花内绒衣裳与鹿绒披风为我着上,把雕花六角暖炉塞进我怀里,才扶着我入了轿子。
沈家到冯府虽都在汴京,但距离还是有些远的。等晚离告诉我到了时,我额头晃得都有些疼,摁了摁,就下了轿子。
大概五六个婢女站在府门等我,大门是新涂的红漆,挂的是金漆兽面锡环。
早归扶着我入门,一进门就是曲折游廊,周遭种着大片的牡丹花,正厅上悬着“冯虚御风”,似乎是早年皇帝赐下的。
我毕竟小门小户,理应一品诰命冯夫人是无需接待我,但早归凑在我耳边轻语,
“刚刚那个丫鬟和奴婢说,冯夫人在前厅等大小姐呢。”
我受宠若惊,步子加快。
前厅也是金碧辉煌,屋子都挂满了用金花点缀的深红色土耳其织锦,左处还放着一把镶嵌红宝石的尚方宝剑。
冯夫人依靠在软榻上,着了一件青色衣裳,外罩了红色薄纱大袖衫,雍容华贵。她见我来了,立刻笑意浓浓,看来是真的喜欢我。
我上前福了福身子,
“纯良见过冯夫人,真如传言一样端庄优雅。”
我缓缓道,眼神恭卑谦逊,冯夫人看我也越发满意。
“好姑娘、好姑娘,快起来吧。惜无那乖张性子,也就你能忍了罢,她在自个儿的长青亭,让绿珠带你去吧。”言罢,她对身后的瓜子脸丫鬟示意一下。
瓜子脸丫鬟上前福了福身,
“沈小姐请随奴婢前来。”
我在绿珠的带领下出了前厅,路过小花园,放眼望去竟有假山、小溪,别有一番美景。
长青亭不算偏远,入了内,也是华贵的,看来冯家并不亏待庶女,我对这宰相愈发欣赏。后院宁静可要比处理政事难多了。
冯惜无早就在屋口等我,披着兔毛披风,怀里还攒着个绣花手抄,见到我后赶忙冲上来,
“纯良!怎么千里迢迢来寻我,你可真是想我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她却不开心了,
“我一向最喜欢你沉稳的模样,如今却也想了我?太没劲了太没劲了,你不该想我的!”
冯惜无身旁的丫鬟来福咳了两声,
“二小姐,快入了屋子吧,外头冷。”
这才挤挤囔囔地入了屋子,惜无是个性子古怪的人,但本性又真诚,说话虽口无遮拦,却从不卖弄玄虚,我喜爱这样性子的人。
我与她坐在软榻上,她拿着热茶一饮而尽,转过身见我正小口吃茶,
“茶在冬日,就要一口下去才暖身子,纯良你这样小口啜饮,有什么意思。”
我垂眸笑了笑,没应。
“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什么嘛?孟无灾?”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不会吧,也只有我这样一根筋脑袋的才会喜欢这种纨绔子弟,他越不喜欢我、越厌恶我,我就更要缠着他!谁叫他孟无灾收得下全天下女子,就不收我这冯惜无呢?”
我没忍住,用绣花帕子捂着嘴笑出了声,
“好惜无,我在这汴京也就能和你讲上一二,你一向没心没肺,却也最真心实意了。无论你是如何喜欢孟无灾的,都遵从内心就好。”
冯惜无撂下茶杯,有些不开心,
“别人都觉得你是从不管闲事,洁身自好,与世无争。其实我最明白你啦,就是不愿参与其他人的决定,怕引火上身。整日追求什么作壁上观、旁观者清,倒也不得罪人。”
“还是你看得清。”我也撂下茶杯,哀叹道,“我这样出身的人,不明哲保身一点,只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冯惜无虽是乡野出身,但毕竟是宰相之女,又颇受重视,如何也不会明白我的处境。这样乖张、又有些小性子的模样,我其实心里也有羡慕的,敢于追求喜欢的人,心里有什么不满从来是直言不讳的。若人人都活的像我一般小心翼翼,又有什么乐趣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