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茶馆的屋檐下,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早归赶忙撑伞为我遮住雨滴。
我见绣着荷花的弓鞋踩在地上的浅水坑里,溅起层层涟漪,嘴角不禁轻笑。不知道是因为雨还是刚刚茶馆所听到的谈话。
“大小姐,您怎么确定他不会走小路了呢?”
我伸手接了一滴雨水,让它经过柔荑的翻转,顺着手心流向手背,又将手指倒置,那雨滴就又从指尖滴到地面。
早归许是看呆了,像是忘记了方才问我的问题。
“既然是便装出行,定是希望鲜少人知道,所以带的侍卫、丫鬟也不会很多。既然人数不够,就不会与山贼硬碰硬,只会选择最安全的地带。大路是山贼的老窝,小路最近山贼横行,所以他一定只会走水路。”
早归点点头,示意我明白了。
“但是仅仅知道行踪,可成不了大事。”
我言后,示意早归的耳朵凑来。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当我合上嘴,见到早归不可置信的神情时,我才明白。
看来连我最近身的丫鬟都看不透我的真面目。
我自小聪慧,从容学五日才可学透的文章,我一日就可倒背如流、理解深意、吃透纹理,甚至举一反三。但我一定会也装到第五日才能吃透,我不信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谬论,但我相信做最稀松平常的那一个,就是最安全的。
最能掩埋这一切的只有端庄沉稳,汴京不缺这样的女子,她们一向是嫡妻、受人尊重的贵妾。而那些性情古怪的女子常是宠妾、受宠的通房丫鬟。
“贵”字,对每一个嫡女而言都意义非凡,正如“忍”字与我的启迪与意义一样。令人尊重、与夫君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的嫡妻,就是“贵”。
我并不认为贪图荣华富贵有何过错,母亲如此、刘娥如此、从容如此,我亦如此。
晚些时候,晚离匆匆抱回木箱,置在我面前。
“下去吧。”
她应了一声,方款步退下。
我又引起两支蜡烛,像是想于深夜里看清这木箱的纹路。
我轻轻扶着木箱的表面,指尖有些许颤抖,摸到凹槽,才缓缓将其打开。
里面是一件凤首箜篌,制工精细,音色柔润。我鲜少拿出它,因为这是父亲游历天竺时为我带回的民族乐器。若弹坏,在中原很少可以修补,我一向是不舍弹奏的。
我慢慢拨弄弦音,音调柔和温润,像是如沐春风,我是极爱这件凤首箜篌的。
只是如今,却是要为了计谋而使用它。
还有两日就是皇帝微服私访的日子。早归匆匆命人赶制了一件浅蓝底纱裙、深蓝腰封、粉纱外罩与鹅黄披帛。
确实是好料子,不枉我变卖了大半首饰去赶制,我又命早归去准备面纱,特意嘱咐,将面纱后的系绳制细一些。
五日已到,我只令早归跟着坐了船等待。巳时刚过,晚离就带着蓑衣帽,与年迈的渔夫匆匆划船赶来,又若无其事的从船边划过。
我知道这是皇帝的船将要靠近,就将面纱系上,坐于船中。
两手轻轻抚过箜篌,见柔润的音色响起,我内心才勉强平稳下来。开始拨弄琴弦,不愧是天竺的凤首箜篌,琴声果真柔和温润、悠扬动听。我像是不知疲惫,只是认真的弹奏,听到船声靠近,放松着的身子又僵硬了几分,好在没有影响箜篌的琴声。
一曲过后,那船靠近,走出一位男子,衣着款式虽平常但料子顺滑柔软,许是靠的太远,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只知魁梧高大,倒像是个将军身材。
“你是何人?”他问道。
“回公子,我是京中官员之女,将要入冬之时,鲜少有如此明媚的天气了,所以今日便出来演乐器。”
他勉强放松警惕,踏入我的船,一步步逼近。
我这才看清他,不是儒雅小生的模样,是棱角分明,眉间气宇轩昂。大概三四十岁的模样,虽不俊美,但却也有着独特的魅力。
这就是当今圣上吗?我没继续打量,而是敛眸轻笑,做到端庄。
他低头扫视着我手中的乐器,
“这是箜篌?我怎么没见过?”
我装出惊讶万分的模样,一双水眸突然睁大,
“公子也是懂乐器的人?”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继续讲,
“这是家父于天竺带回的民族乐器凤首箜篌,制作精良、音色柔润,是极佳的乐器,公子可还要听?”
他嗯了一声,勉强寻了一个干净的椅子,堪堪坐下。
我极其认真的弹奏,又要装出随意自在的模样,嘴里偶尔还要随着哼唱几句。
如沐春风般的音律像是临冬的暖阳,照的人心旷神怡。
新制的纱裙始终是有些许冷的,当我感受到手指微微冻僵时,缓缓停下了拨弦的动作。
面纱遮住了我微笑着的唇,只露笑意盈盈又恰到好处的双眸,让人不免少了些距离感。
“公子又为何出行呢?”
他没应,只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
是我逾越了,做惯了高位的人怎么会收敛脾性呢?
“是纯良逾越了。”
他满不在乎的嗯了一声,分明是不在乎“纯良”二字的身份。
“在下要回船了。”他说。
我含笑点了点头,敛眸随意的拨弄了几下弦音,早归得到暗号,冲上来抓住我的手,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大小姐!您的指尖怎么了?”
我装出害羞的模样,挣开了早归的束缚,
“不过是刚刚拨弦时伤了指尖,你怎么大惊小怪的,切莫惊扰了这位公子。”
他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没了下文。
这皇帝,也真是够不解风情的了,我只好再下一剂猛药。
早归得到我眼神的暗示,退到了船尾。
也正是此时,临岸的树叶传出声响,从里面跳出三个蒙面黑衣人,我甚至从里面辨认出了府里的会武功的小厮李全。
“过河人!交出钱财来!”为首的黑衣人大叫道。
“你们这些人是被钱财蒙了心吧,看来果真需要衙门整治了。”他的侍卫骂道,又看了看自己的主子,“黄公子,万事小心。”
我心道,黄公子?看来这人就是当今陛下无疑了。
皇上依旧面不改色。
“你们是不愿交出钱财了?”李全开口喊道,随后又从袖间放出钩子,勾住船槛,一跃而上。
他又跳了起来,于空中翻滚落下,竟将船踩的摇摇晃晃。早归冲上来护住我的身子,我装出恐惧的模样,望着皇帝。
李全是出了名的力大如牛,不知是将船哪里踩坏了,开始下沉,这也正是我的计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