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貂楚俯到姚斌耳边解释,原来那个烧伤男叫宁柯其,是受聘于官府的仵作,自营生着葬礼的仪葬队。因为仵作这份工作常年要与死人打交道,世人都觉得晦气,所以没几个人愿意亲近。宁柯其也是因为被人陷害,家中无故失火,烧成了这副鬼模样,让人躲避不及,才索性投身“死人堆”里。
不过宁柯其的仪葬队颇有名气,周都很多达官贵人都找他操办,因此很多人认识。
而仪葬队的工作可不能马虎,其中的搭席硼、糊纸人纸钱、摆阴幡、开路超度亡灵的师公等,是接通阴阳两界的桥梁,必须要相貌丑陋的人才可以镇压。
这种特殊的职业是“工作”时,对你毕恭毕敬,奉若天神,只求把葬礼办得得体,祖坟荣耀。倘若平常遇见仪葬队的人,哪个不是面色凝重,避之远之。衣裳不小心触碰一下,都恨不得用柚子叶洗霉气,刮下身上一层皮。
所以当宁柯其带着几个仪葬队的兄弟踏入醉梦苑时,引起的公愤可想而之。
宁柯其也真是的,好好躲在见不得光处呆着不就好了吗?!非要出来惹人憎恨。
如果明月春不是贪财,非不无理赶走一个带银子的客人,事情也不至于吵闹至此。
姚斌在陈洛诗哥哥、陈轩灏的葬礼上见过宁柯其,因此对他残留了些许印象。正想着出面为宁柯其说几句话,好让大伙息事宁人,可那群衣冠楚楚的人中,有个矮肥肚圆的中年人粗声嚷嚷:“明月春,我们来这里是找乐子,搂春花的腰,摸夏花的屁股,解秋花的肚兜,睡冬花的大床。不是来参加葬礼的,你必须给我们个交代。”
话音刚落,应声再起:“是啊,给我们个交代……”
有附和的马屁虫道:“黄老板不愧是当过官的人,文采斐然,把我们这些出来寻欢作乐的心态描绘得既生动又雅俗同享。”
那个黄老板一听就来劲,问道:“雅俗共享?怎么说?”
又有答话的:“搂、摸、解、睡是生动,春花夏花秋花冬花的恰当比喻就是大雅,腰、屁股、衣裳、大床是大俗,两者本来是没有共通点,却被黄老板巧妙融洽在一起,可见黄老板也是极其风流的人物。”
风流人物?姚斌自问胸前有几滴墨水的人听后毫无反应,只是默默地差点吐了。
但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花姑娘对于男人之间的吹捧、夸夸其谈是相当的熟悉了,甚至能融入其中。所以明月春能面不改色地劝说:“既然大家那么好兴致,就不要为这点小事败了心情,有什么不满的,我们姑娘会跟各位爷赔酒道歉。”
黄老板被夸了几句,正飘飘然呢,俨然成了领头闹事主:“你这个不穿衣服的,甭跟我费话了。那些送死人的,你打算怎么办?你别忘了我是谁?武官之首程武是我姐夫,得罪了我我让你醉梦苑今天就闭门结业。”
黄科?姚斌笑了,他原来是王三子罗修一派,也是多亏了有个了不起的姐夫,让承霄对这酒囊饭袋格外开恩,单单是革除官职,并未作其他的追究。
“黄老板是程夫人的弟弟黄科,整个秦怀大巷无人不知。”明月春卑微道:“至于宁老板他们嘛,各位不就是看他碍眼吗?我另开一间包厢,将他们隔绝就是了。”
黄科一听更不乐意了:“怎么着?我们来就是包厢已满,要在大堂喝酒。他们这些低贱的蚁民就能另开包厢?明月春,你这个老鸨是怎么做生意的?”
明月春柔声解释道:“包厢满是常态,可我们醉梦苑好歹在秦怀大巷有点名气,不会连一、两间包厢都不留用吧?至于为什么宁老板可以进包厢而不是黄老板?那是因为大家觉得宁老板晦气,所以才隔绝。你看,你呼声多高啊,一呼百应,单是我们想你隔绝也没用。”
明月春糖衣下的意思是,就你最讨厌,不过要留你下来物以类聚。可惜黄科的脑袋只有酒色,没有分辨能力,自然听不出个中其意。他还豪恣地吩咐道:“罢了罢了,你赶他们走吧,今晚我包场。”
明月春笑道:“黄老板又犯糊涂了。”
醉梦苑的规矩,除非事先给订金包场,否则,绝不会赶走一个客人。明月春曾经斥责过那些自以为有权有势有钱的人,你是富贵,但我赶走的客人是长期饭票,你包得了今天能包得了以后吗?
黄科算是熟客了,当然熟知。可豪言壮语已撂下,明月春不答应就等同当场扇他耳光,让人耻笑他还不如一个与死人为伍的仵作。众人的吹捧,逼着他硬下态度,目露狠光威胁道:“明月春,本大爷和那个验尸的谁有身份有银子?你眼瞎吗?醉梦苑在秦怀大巷这么多年,你怎么还不懂得取舍?”
明月春稍作思考,小心翼翼道:“这个嘛……当然是黄老板有钱有身份了。”
原以为明月春作出让步,黄料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狂笑不止:“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哈……大家今天尽管喝,所有的酒水,本大爷包了。哈哈,明月春,今晚我要你陪我度春宵。”
“但……”明月春温婉的态度倏然一转,目似六月雷,吐舌若寒冬腊月,凌厉道:“今天黄老板包了场,是否明天后天,以后也供醉梦苑上上下下百来人的花销?”
明月春的行为无疑是当场让黄料难堪,醉梦苑内看热闹的嫖客哄堂大笑:“呵呵,是啊,黄料,你虽然富贵,包一回二回还吃得消,长久以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什么小数目,在醉梦苑花钱就像流水,没有铁皮鞋就别走风雨路了。”
“这位兄弟此言差矣,你当真程大尉的小舅子缺这点碎银吗?再怎么着,人家有关系嘛,朝廷拔下的款项,随便“管理管理”就穷不了了。”
嘲讽的声音此起彼伏,刺入耳根的黄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歇斯底里地怒吼:“来人,把这间破窑馆给我狠狠地砸了,砸得不成人形,粉身碎骨。”
有七、八名彪悍的随从应声从命,对着隽秀的字画,华丽的建筑物毫不留情地进行了毁灭性的破坏。
苑内如同枪打密林,嫖客一哄而散,姑娘和小丫头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躲在了明月春身后,却没有一个逃出去。
“这还有王法吗?”姚斌看得火冒三丈,眼露火星。
此等欺凌弱小的卑劣行为教人怎么忍?姚斌顾不了什么身份地位,他大叫着住手,谦弱的身躯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可那些认钱不认义的随从为什么要听他的?有烦了他闹腾的随从使坏,从背后一脚将他踢倒在地,恶狠狠地骂咧咧道:“你算老几?竟敢碍着大爷多管闲事?”
遇到此等恶人,姚斌羞愧难当,只恨自己手能提笔不能舞刀,弱不禁风。不然定拼个你死我活,才能消停怨气。
“姚公子,这事你别管了。”明月春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
姚斌爬了起来,那一群恶人的打砸损坏依然在继续,黄料为他们鼓掌叫好,发出了令人作呕的奸笑。
而引起祸端的宁柯其一行人,只是木然地与明月春并肩站一块,脸上泛起的羞愧还不如姚斌来得猛烈。
“但是不能任由他们……”
“没有但是……”明月春果决地打断了姚斌的好意,目放锋芒,瞭望四周,敛怒火道:“你回去向王姬复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