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谈间,梁乔良的侍妾已彻好茶,端着紫砂盏杯小步迈进。
此刻光线分明,德明得以重新打量,那侍妾披上了袍子,套在逐渐走向臃肿的身子。她年纪不小了,约摸二十七、八年华,身高和相貌皆属平平,眼神闪避,维维诺诺,似乎还有一种风尘的味道。与二十出头、风华正盛的梁乔良站一地,违和感满满。
除了真爱,没人会同情心泛滥,娶一个家世、相貌、年龄、学识眼光都相差甚远的人吧?
但若是真爱,梁乔良为何还要为她另觅好人家?他顿悟她配不上自己了?
小小的书房内,诡异的事情真不少。
“谢谢!”德明两指合并,轻叩桌面三下,以示感谢。
面对德明“吞噬”般的目光,那侍妾受宠若惊,兢兢业业地细声道:“王,姬,王姬……看起来……感觉面熟,不知在哪里见过?”
面熟就对了!
“是吗?哈,本姬近几年都在外居住,甚少回宫,可能是本姬长了一张大众脸,又或者是咱们真的有缘,曾经见过面,不知夫人此前娘家居住在何地?”德明谈笑中透着一股阴森。
“不不不……”提及此前的娘家,那侍妾方寸大乱,惊慌失措地否认道:“肯定是奴家认错了,王姬是金枝玉叶,岂是尔等凡夫俗子可仰望的。”
梁乔良插话道:“繁枝,你去把最好的金创药拿来,王姬受伤了。”
“是,书房就有,奴家这就拿。”说罢,便翻箱倒柜找去了。
德明略带歉意转望梁乔良,道:“实在抱歉,本姬生性粗鲁,能耍得了刀枪剑刃,对于上药包扎就毛手毛脚,可能要劳烦令夫人了。”
“王姬言重了!”
梁乔良识时务地先行告退,德明顿时感到轻松许多。
书房内只剩下二人,妾侍繁枝蹑手蹑脚地撩起德明的袖衣,只见那条伤痕红肿淤青,还依然渗冒着血水。她谨小慎微地为其擦拭,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性命不保。
德明再次显示善解人意的友好,主动攀谈道:“夫人腰间系着的绣包倒挺别致!”
“是我最好的姐妹送我的出嫁礼物!”繁枝取下绣包,是一个用缟色精巧绫罗纱作底面,青碧线印出几株随风摆动的柳枝,可看得出制作者的用心细致。
见德明没有接过的意思,便把它放在桌面,继续处理伤口,说道:“王姬生在皇室,自然不屑于这种轻贱之物。可在民间,是闺房好友给予最真挚的祝福。”
德明若有所思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本姬只是先皇的义女,幸得出生富贵,家族富可敌国,用钱财买通关系,上下打点,才有今日的风光。”
繁枝一阵诧异,试探性地询问:“钱能买来身份地位?”
“当然可以。”德明煞有其事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买来食物、能换取一夜风流,暗地里甚至能打通官运,况且只是名誉上挂号的身份呢。家族虽然花了难已计算的钱财才换来本姬的地位,可是本姬上位后,利用身份带来的便利,扫清了家族障碍,竖立起普通人难已攻克的屏障,终究还是利大于弊,你说是吧,夫人。”
“那……”繁枝眼眶里泛起了雀跃,兴奋之情难以控制,颤抖着朱唇,道:“若我有三千两,能买来什么身份?”
鱼儿上钩了。
德明分析道:“三千两的话,很多五、六品的文武官也愿意接受。若是本姬帮忙张罗,二品以上的大官,没有不给本姬面子的。恕本姬直言,若没有靠谱的中间人,一万两你也是打水漂。”
“哎呦,菩萨保佑,善有善报,冥冥中自有神庇佑,让奴家遇到救苦救难的王姬了。其实奴家没那么大的念头,只想着有个娘家可以依靠。这女人啊,没有依靠就像无根的浮萍,终日惶恐不安,指不定哪天就会被抛弃,落得个人老珠黄、无家可归的下场。”
德明冷笑一声,倒挺有自知之明,看样子是读过书,明白“世理”,懂得计划将来的人。可惜没用在正途上。张口菩萨保佑,闭口善有善报,大大的讽刺。她背叛明月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滴水之恩,她偷取黄郦用尊严、青春、泪水换来的血汗钱时,何曾顾念惜日共患难的姐妹情。
德明继续魅惑道:“有了显赫的家世,娘家就是你最坚硬的护盾,家翁自然对你刮目相看,正室之位也非你莫属。他们梁家只是区区的商贾,普通的老百姓以士、农、工、商之分,有理想有政治抱负的读书人是最高级,商是最低下的,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腰缠万贯、堆金砌玉的朱门绣户,皆属范围之内。所以攀上高官之“女”,是他们几生修来的福份。”
顺着德明描述的美好人生,繁枝沉浸其中,不可自拔。她像是被灌迷魂汤药,晕头转向,喜不胜收。
人们对于未知的事物,别人加以恶言,他容易退缩。但如果诱之引导,他就特别天真易骗。
“但钱不在府内,王姬可否宽容几日?”
德明八颗牙齿齐露,格外的和蔼可亲,道:“那你先去筹钱,筹够了就去陈府找周都第一才女陈洛诗,她与本姬素有交情,自会知会本姬。不过也要快,过段时间,本姬不一定有空。”
“是是是,奴家谨记,劳烦王姬了。”
繁枝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简直将德明当成再生父母般膜拜。
殊不知,她满心欢喜期待的,竟是万丈深渊的陷阱。
待德明离开后,繁华回房休息,黑暗中仿佛传出地狱的审问:
“她说什么了?”
繁枝有自己的小算盘,于是矢口否认,道:“没说什么,王姬很正常,很随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