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杆南斗斜。
一路上,梁乔良话匣子大开,说着街头巷尾的趣事,神乎其神的奇怪现象,调侃着百官的愚昧,万民的酸甜苦辣等。
很快,俩人就到达目的地。考虑到夜深人静,且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德明于是随着梁乔良偷偷从后门溜进。
穿过后庭,右拐进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四周黑灯瞎火,唯有中排的房舍里闪烁着微弱的光。
梁乔良脸色一变,不过还是领着德明径直迈向那有光的地方。
“咦……”
门被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房内红烛光下,那衣着单薄、倚靠在暖炉旁打盹的女人。她迷迷糊糊中听见声响,慵懒地揉了揉蓬松的睡眼,欢喜地迎出门前:“夫君回来了。”
黑暗里,她一心只想着那伟岸的身躯,自然没有留意到德明的存在。
但那一声无限柔情的“夫君”,还是让德明听出了猫腻——在这个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的王朝,妾侍是没有资格喊“夫君”的,在妻子面前,小妾要自称“奴才”。
梁乔良厉声喝道:“这么冷的天,在书房穿这么单薄,你以为是在自己的闺房吗?况且还有贵客来访,成何体统。”
经梁乔良提拔,那女子才惊觉多出了个陌生男子,当下慌乱地后退几步,神情震惊地护住襟前的衣角。
她穿的浅粉丝绸不只是单薄,而且透明,贴身衣物和玉肤酥胸隐隐若现。
德明露出甜甜一笑,善解人意地帮她解围道:“小娘子莫要惊慌,你我都一样,被我看到,你不会吃亏。”
梁乔良诧异于她的直白,不过也顺着她的意思解释道:“速速点灯照亮,备茶好生招待,此乃当朝德明王姬,怠慢不得。”
“是是是!”女子连声应答,顾不上询问,手忙脚乱地点亮了所有红烛,然后退了出去。
刹那间光明如日,德明环顾了一圈,书房陈设摆放整齐,曲几、素案、清榻、空椅,墨客浓浓清雅余闲,诗般旧梦,余韵绵绵。
不经意间,瞥见了侧墙隆重裱装的猛虎困林图,图内提的字遒劲游龙:了却君王事,赢得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幅画深深触动着德明的灵魂,那宏健潇逸的笔迹正是出自她王三哥罗修之手,而那图案栩栩如生的划画,天下一绝的调色,合成了富有生命力的黄虎,张牙舞爪的猛兽又不得不屈服于铁笼中,无可奈何且孤独悲凉。
画画的人曾说过,画面是真实的“形”,笔触是清晰的“神”,唯有形神融合,才不辜负每一张油纸、每一支画笔,每一处秀丽的风景,以及艰难的世道。
但他是世界上最大的骗子。德明泪眼婆娑地陷入回忆里,那个人誓誓旦旦地说过,会陪她到天荒地老,可结果呢?他走了,悄无声息地走了,甚至连道别的机会都不给她,便从此天人永隔。
“王姬,王姬,你还好吧?”梁乔良见状,吓了一跳。
“没事!”德明笑着擦干泪水,启唇道:“我想我王三哥了,这画里面的字,是我王三哥提的吧……小时候王三哥最是疼爱我了,如今却是想见一面都难……”
“三王爷确实是有能之材……”敏感话题,梁乔良倒很懂得避讳,他话锋一转,道:“画里的猛兽,像我,壮志未酬,加上三王爷合符画境的提诗,一掷千金,也值得收藏。”
德明看了看画作,又望向旁边年轻的男子,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博学而自信,坐拥万贯家财,这样的人生,何来的“壮志未酬”。
“了却君王事,赢得身后名,可怜白发生,跟公子没什么关系吧!”德明道。
“有关系,空有报国之心,请缨无门……只有三王爷能配得上如此荡气浩然的诗句……可能三王爷也没料想到,曾经随便写下的字,如今却成了现实的写照。”
德明冷冷地皱起眉头:不见得是曾经写的,以罗修狂傲自负的性子,兵败之前绝不会写下如此破碎梦想的诗句。
但问题又来了,若是罗修在关压中郁郁寡欢而有感而发,那么字画是如何留出?又为何会被梁乔良所收藏?
“怎会请缨无门?朝廷有多招揽人才的渠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不过这画要‘一掷千金’是不是太过了,你这画色彩鲜艳,看来是这几年的作品。不是说要有些年头的作品才值钱吗?哈,起码要等画家驾鹤仙游,作品成绝迹,才有收藏的价值。”
“王姬有所不知,这幅画是出自前尚书长子陈颖灏著作的,他是当今一流的画师,受聘于皇室,普通人千金难求,可惜年前飞来横祸,死于非命……”
……